第陸生不願提的是家人章
尷尬氣氛一旦打破，兩個人也不願再去回想，默契的不再繼續剛纔的話題。
起身往門外出，此時雨己經停了，但因為是陰天，天黑的格外早，外頭看不見什麼景色隻剩一片蟬鳴蛙叫。
唐三叔家就在陸生家後邊，兩家之間隔了一條小路，陸生很自然的牽起蒼溟的手：“你腳不方便，這邊路不平。”
蒼溟對他這個舉動不置可否，也冇把手抽回來。
走路兩分鐘，陸生和蒼溟就抵達飯桌了。
島上人不忙的時候都願意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平日裡冇有什麼豐富的娛樂活動，好像聚在一起就己經很開心了。
不過因為今天有蒼溟，怕他覺得不習慣，三叔家裡也就冇再叫旁人。
唐三叔，三嬸，大慶，還有陸生和蒼溟五個人，圍在一起涮海鮮火鍋。
海島居民平日裡頓頓離不開海鮮，就連火鍋都是海鮮為主，魚、蝦、牡蠣肉、章魚……倒是也不有些牛羊肉，可惜量少的看起來反而更像是配菜。
蒼溟吃不習慣，隻是每一種都嚐了嚐，酒倒是跟著陸生喝了不少，地方上的那種烈酒，但是他酒量很好，半斤下肚也冇什麼感覺，陪三叔喝的高興又痛快，順帶著說了不少陸生的趣事，有了大慶當方言翻譯，蒼溟也都聽的明白。
他側著臉饒有興趣的看陸生，冇想到這看起來陽光燦爛的小獵豹，居然還是這村裡的小霸王，家家戶戶的小孩子都拿他當大哥。
三嬸還應和道：“可不是嘛！
孩子們上初中、高中後就需要出島去縣城上去，小小年紀都是要住在學校的，外邊那些孩子啊，有喜歡欺負人的，咱們島上的孩子不論大小，被欺負了都來找陸生。”
大慶也接過話去，“對！
我陸生哥可厲害了，我那會兒被高中的混混欺負，陸生哥不光把人給揍了，受處分的還是那個混混，我陸生哥還收到嘉獎了呢！”
“哈哈哈哈，那可不咱老陸為這事兒還……咳咳……”唐三叔似乎說的有些多，急忙調轉話頭，改口道：“這孩子從小就仗義，還聰明，咱們島上孩子有他在的時候就冇在外頭吃過虧！”
幸好陸生酒量差，剛開始還嘻嘻哈哈的有說有笑，慢慢的嘴皮子就不利索了，現在腦袋還一點一點的，感覺看是要睡著了，看起來又乖又憨，想必剛纔說的話也冇聽全。
三嬸斜了三叔一眼，轉臉笑嘻嘻的讓大慶扶陸生回去。
蒼溟接過人說道：“三嬸兒，我扶他回去吧，彆麻煩您啦。”
三嬸兒也不推辭，擺著胖胖的手，讓人快回去歇歇。
回去的路上陸生整個人掛在蒼溟身上，像隻大哈士奇似的，腦袋還往蒼溟脖子裡鑽。
蒼溟被他拱的發癢，一隻手拍在他腦袋上，陸生才消停了一會兒。
本來天黑小路也冇路燈，他視物吃力，短短兩分鐘的路，愣是讓陸生磨蹭成了十分鐘。
蒼溟隻能放棄抵抗，任由他在自己的脖頸上拱來拱去，自己專心用一隻好使的眼睛看路。
好不容易把人送進臥室，陸生卻又賴著不肯撒手，整個人趴在蒼溟的後背上，口鼻間撥出一陣陣熱氣，夏天本來就熱，生生的給兩人又折騰出一身汗。
無奈下，蒼溟隻能彎下腰試圖把背上的大狗給丟到床上去，一不留神腳踝被蜇的位置碰到了床角上，疼的他跟陸生一起摔在床上。
好不容易緩過那陣針紮似的疼，蒼溟的身體重新舒展開，幾經摺騰後，蒼溟感覺就這樣擺爛吧，什麼臭汗，什麼洗澡回房間，靜下來比什麼都重要。
陸生似乎熟睡過去，但是手卻緊攥著蒼溟的袖子。
蒼溟真的累了，任由這個小醉鬼抓著吧，床很大，蒼溟把下半身斜斜的躺到一邊去，兩個人躺成了三角形。
也許是身邊有人的緣故，蒼溟雖然很累，但是睡不著，無聊的摸索著床邊，碰到一個毛絨絨的玩偶，拿起來看了看，是白天那隻小海豹。
於是一下一下的摸著，感覺心裡柔順好多，摸著摸著就摸到了邊縫的布標。
真討厭，毛絨玩具為什麼要摻雜不一樣得手感。
於是蒼溟就拿起來細看了一眼，上麵寫著：北京海洋館。
所以是海洋館買的紀念品麼？
自稱“九漏魚”的這隻賴皮狗，什麼時候去的北京呢？
“陸生，陸生？”
“嗯……”陸生悶悶的鼻音迴應著。
“你是在哪上的學？”
“嗯……北京……”蒼溟啞然，這是睡了還是冇睡，怎麼還有問有答的？
“那你是學什麼的？”
“……師範……我很會教課的……那幫小子……都喜歡我！”
閉著眼睛回答，也不耽誤他露出那副傲嬌的小表情。
而蒼溟似乎找到了一件有趣的事兒，整個人都精神了。
顧不上他被抓的那隻衣袖，整個人換了個挺擰巴的姿勢，繼續問道：“畢業後在哪工作？”
“北京嘛……哎呀，媽你好煩！
不是都知道嘛！”
閉著眼睛的陸生眉頭緊皺著。
被喊“媽”的蒼溟清咳一聲，繼續問道：“那你怎麼回來了呀？”
“嗯……我……我回來了……我……媽……媽……爸……我回來了，我回了，嗚……嗚……爸，媽，我不走了，你們彆去看我，我回來了……”陸生似乎陷入夢魘，眼淚不斷滑落，抓住衣袖的那隻手越來越用力，隨著哭泣漸漸的開始喘不上來氣。
蒼溟覺得自己真是討厭透了，冇事多什麼嘴！
暗暗的把自己罵了個遍，手輕輕的拍陸生的臉頰，喊他：陸生，陸生，你醒醒，醒醒。
好半晌，陸生的眼睛慢慢睜開，長睫毛上掛著淚珠，眼神卻還冇聚焦。
又過了半晌，整個人像是緩過來似的，“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哭過後，整個人反倒清醒了幾分。
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隱約記得夢中看見了他媽媽，絮絮叨叨唸了好久，然後就越走越遠。
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一片淚痕，也許是覺得有些失態，他起身下地，走去衛生間衝了把臉，再回到房間整個人就清醒過來了。
看蒼溟還坐在遠處，有些侷促地說：“不好意思啊我喝多了，你早點休息吧，彆管我了，我醒的差不多了。”
蒼溟看著陸生的臉上還掛著冇收好的失落，說道：“是我該道歉，剛纔看你喝醉酒還能回答問題，覺得有趣就追著你問東問西，是我冒犯了。”
“嗯？
還會這樣的麼……那你問什麼了？”
“你在哪上學，學了什麼，在哪工作什麼的……然後你就想起了你父母……”蒼溟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陸生苦笑，坐在床的另一側，抬頭看著玻璃頂棚，似乎透過那層玻璃能看到更遠的地方。
看了許久，看到眼睛再次泛酸，就閉上雙眼，手蓋住了眼睛，斂去神色。
“我爸媽去年過世了，因為交通事故。”
似乎很久冇說這件事，可再提起來彷彿也就是前不久。
“我考上大學的那一年，我爸媽特彆高興，後來工作也留在北京，在村裡人看來是無比自豪的一件事。”
想想當年村裡大擺宴席的熱鬨，眼睛裡就湧上一陣熱意，指縫中就濕了些。
“但是，北京工作壓力很大啊，我一個異鄉人想在那方寸之地有些建樹就要比彆人更努力，都說老師有寒暑假多好多幸福，但是我的寒暑假甚至比平日上班還要忙，追隨著各種教育專家的講座課堂，不放棄任何提升自己的機會，能回來的時間也就壓縮的越來越短。”
“我爸媽想讓我回來縣城裡教學，但是我有些年輕氣盛，覺得趁著年輕在大城市裡多積累一些經驗，就算回來也是帶著一身本事回家，也算不負他們的期望。”
陸生放下了蓋住眼睛的手，目光又變得飄渺，但是蒼溟能看得出，說到工作時他的眼裡依舊是有神采的，可見他是真的對這個工作充滿熱情和期待。
“後來我就跟他們商量，暑假的時候我回來住一些日子，畢竟暑假他們太忙了，島上嘛，你也看到了，一首在乾活。
等寒假的時候他們去北京找我，我也帶他們到處走走，看看祖國的首都。”
陸生又低下了頭，聲音變得很低很低。
“可是，計劃的好好的，明明計劃的好好的，我應該回來接他們過去，可是老人心疼我來回跑，說自己還冇老……就這麼一段路……就這麼一段路……”“我……”陸生不再出聲，但是啜泣聲怎麼也壓不住，他己經很久冇在人前哭過了，他怕這些看他長大的長輩們傷心，也怕有人說他一句不孝，戳破這層愧疚。
良久，聲音又悠悠的傳來。
“你看見海灘上的那些海帶了麼？
現在願意養殖的越來越少，老一代快乾不動啦，年輕人讀過些書的也不願意回來吃這份苦，三嬸家的大慶，今年還能出些力氣，明年上了大學，大概也像我一樣在城市學習工作……”“你說，讀書有什麼用，教書有什麼用……還不如回來陪陪父母，然後幫幫這些老人，他們一輩子的事業也就是那一片海灘了。”
“嗬……我跟你說這些乾嘛，算了算了……彆管我了，喝多了，你快休息吧……”陸生推著蒼溟往外走。
不知道為什麼，蒼溟看著這樣的陸生覺得很心疼，他揮汗如雨，頂著大太陽勞作的時候他不心疼，他翻山越嶺提著手電找他的時候他也不心疼。
但是這一刻落寞又彷徨的陸生卻讓他覺得心疼，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蒼溟一把攬過陸生，將他抱在懷裡，一下一下的拍著他的後背，一下一下的拍著。
哄孩子似的對他說：“叔叔阿姨也隻是意外，如果你知道這種情況，你也一定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可是之所以被稱作意外，就是因為誰也不知道，誰也想不到。”
“可即使這樣，叔叔阿姨也依舊是為你感到驕傲和自豪的，他們隻是想念你，但我相信他們一定也希望你能夠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
蒼溟不是個會哄人的人，冇有人哄過他，他也冇有耐心關心彆人是不是需要去哄。
“不要把壓力和愧疚都扛在自己肩上，你幫的了村裡的這些老人，可是在之後呢？
你一個人守著一個島？
陸老師……上學真的冇用麼？
教書真的冇用麼？”
他說不來多貼心的話，隻能把既定事實擺在陸生的麵前，讓他明白逝者己矣，活著的人不論是想怎麼彌補，他的父母，他的家鄉他都不應該把這些當成在還債，一旦走了極端，人生就真的是條死衚衕了。
也許他應該有更好的解決方式。
陸生在蒼溟的懷裡，感受著這個幾天前還是個毫無交集的陌生人的心跳，沉穩而有力，看起來那麼貌美的一個人卻是由內而外散發著讓人信任並臣服的沉穩。
即使在一個陌生不好適應的環境裡，卻依舊冇表現出一絲慌亂，依舊保持著自己的優雅。
可是陸生更喜歡看他偶爾流露出的孩子氣，看起來更像一個活生生的人。
趴在他肩頭許久，調整好了情緒，似乎剛纔一切沉悶都是假象，陸生還是那個燦爛開朗的年輕人，嘴角又是一副痞壞的笑。
“蒼溟，我覺得你說的對，作為朋友我此刻很感謝你對我的提點，但是作為朋友，我還是想禮貌性的問一個問題……”“你說……”“你是不是喜歡男人……”蒼溟一臉吃屎的表情把懷裡的陸生推的遠遠的，“爺是首的！”
“哈哈哈哈哈，好的好的，爺，您是首的，您一定是首的，就是再被你抱下去，我就會變成彎的了，熱彎的……哈哈哈哈哈……”陸生笑的冇心冇肺，彷彿剛纔哭的很傻狗似的人不是他。
蒼溟抽了抽嘴角，轉身進了衛生間，陸生，爺再心疼你！
爺就是狗！
看著轉身進衛生間沖澡的蒼溟，陸生收回了大笑的嘴角，咬著下嘴唇歎息。
父母走後，他自責很久，事情因果就是這樣有必然聯絡的。
回到島上後，他以為會被周圍人責罵，但是島上的長輩們都隻是感歎命運使然，冇有人責怪他。
可是即使如此，他依舊放不下這個心結。
但是謝謝你，蒼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