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明嘉靖三十九年,夏。

這是大明自立國以來最壞的一個時代。

兩京十三省水災、旱災輪番登場,千裡餓殍。

東南倭寇肆虐,北方韃靼虎視眈眈。

官場貪賄成風。朝堂之內,嚴黨和裕王黨爭鬥不休。

而嘉靖帝本人,則躲在永壽宮中修道求仙。他已有整整十五年不上朝。

不上朝,不等於不管朝堂之事。他在永壽宮大殿的青紗帷帳內,操控群臣相爭,玩弄著他那套自詡高明的帝王術。

什麼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永在,在這個時代隻是一個笑話而已!

湖廣德安,景王府。

王府楊樹上的夏蟬玩了命的聒噪著,彷彿在為這腐朽的時代唱響一曲悲歌。

二十三歲的景王朱栽圳躺在病榻上,凝視著窗外楊樹上的夏蟬。

朱栽圳暗想:這是穿越?不,更像是一場夢。門外有兩個人在說話。哦,想起來了,應該是江南名醫李時珍和錦衣衛頭子陸炳。

“李先生,景王殿下的病您看?”

“陸指揮使,殿下陰鬱成疾,導致腹生癥瘕。大限恐怕在兩年之內了。”

癥瘕,即後世所說的癌症。

朱栽圳聽到二人的對話,倒是波瀾不驚。

朱栽圳回憶著自己的前世:

在四百多年後的那個時代,他是蔥省師範大學曆史係的碩士。

上午他剛遊覽完大明湖,就聽到一個女人喊:“救命啊!我兒子掉湖裡了!”

他這種熱血青年,當然要見義勇為!他義無反顧的紮進了大明湖中,替女子救落水的兒子。

實在是諷刺,女子口中的“兒子”,竟然是一條柯基犬!

正值初冬,他在大明湖冰冷的湖水凍抽筋了。

他目視著那條該死的柯基犬施展著狗刨遊向岸邊,被那個女人抱起,親了又親。

而他,卻被湖水吞噬,陷入了無儘的黑暗。

恍惚間,他好像看到自己被人救起,抬上了救護車。

睜開眼睛,他就來到了這裡。從二十一世紀的曆史係碩士變成了大明景王朱栽圳。

兩世的記憶在朱栽圳的腦子裡開始融合。

朱栽圳,嘉靖帝第四子。

嘉靖帝共育有八子,五女。

大皇子,兩個月早夭。

二皇子,二十歲英年早逝。

五皇子,兩歲早夭。

六皇子,出生十天早夭。

七皇子,出生八天早夭。

八皇子,出生十四天早夭。

一個皇子早夭是偶然。五個“早夭”,不知道包含了多少宮闈陰謀。

不過兄弟們的死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和三哥活了下來。

他被封為景王,三哥被封為裕王。

嘉靖帝隻剩下這兩個兒子。皇儲要從二人當中產生。奪嫡之爭上演!

內閣首輔嚴嵩及黨羽等人站到了他一邊,組成了景王黨。

次輔徐階及黨羽站到了裕王一邊,組成了裕王黨。

可惜。朱栽圳自小就是個頑劣之徒,大明有名的糊塗王爺、荒唐王爺,爛泥扶不上牆。跟知書達理、城府極深的三哥裕王相比,如石頭與美玉。

好在朱栽圳的生母盧靖妃頗得聖寵。這讓他在奪嫡之爭上勉強占據著優勢。

有時候事情壞就壞在“得寵”兩個字上。寵愛會讓人失去理智,變得急功近利。

無論做什麼事兒,最怕豬隊友。

奪嫡是門技術活,最需要的是耐心。

朱栽圳的生母顯然冇有耐心。她竟背地裡指使禮部的一個官員上折,保舉朱栽圳為儲君。

看到奏摺的嘉靖帝,立即在永壽宮的青紗帷帳內發出一聲龍嘯:“欺天啦!朕還冇死呢!”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血流漂杵。

上摺子的官員,三族男丁四百零三口被錦衣衛淩遲。

嘉靖帝下旨,將他的姓名“以木代車”。景王“朱載圳”變成了“朱栽圳”。這是一種極端的侮辱。

緊接著嘉靖帝又下旨,命朱栽圳出京就藩。

名為就藩,實為放逐。朱栽圳等於在奪嫡之爭中慘敗給三哥。

朱栽圳的仆臣嚴嵩不愧是混跡官場數十年的老狐狸。他上折參劾盧靖妃後宮乾政,請求嘉靖帝將盧靖妃打入冷宮。

割席斷交,劃清界限,反戈一擊,好手段!不愧一代權相!景王黨變成了嚴黨。嚴嵩權勢依舊。

到了湖廣德安。朱栽圳驚訝的發現,以前伺候他的太監宮女都不見了,換成了東廠和錦衣衛的人。

母親被打入冷宮,自己被放逐,身邊遍佈眼線。景王府就像是一座碩大的監獄,隻囚禁朱栽圳一人的監獄。

在這種狀況下,朱栽圳要是不陰鬱成疾就怪了。

他一病不起。嘉靖帝懷疑他是在裝病博同情。於是派了錦衣衛頭子陸炳,帶著江南名醫李時珍,前來給他診脈。

病榻上的朱栽圳已經融彙了兩世的記憶。

朱栽圳有些無奈,心中暗想:一個奪嫡失敗的藩王,想要活下去猶如刀鋒上行走。

父皇視我為覬覦皇位的不孝子,三哥身邊的那群人時時刻刻想置我於死地,就連原來的仆臣嚴嵩都視為我禍水,避之不及。

等等。

我是一個有理想的人。我在老師送的那本《明史》扉頁上寫過幾句話:讀書人,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我不相信什麼轉世重生。或許,這隻是我在救護車上昏迷時做的一個夢。

在我的夢裡,我豈能隻做一個苟活於世的失意藩王?

這是大明最黑暗的時代,要有光!而我,或許能做照亮這黑暗時代的那束光!

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

好吧,借一場好夢,照亮這漫漫長夜!開創一個屬於黎民百姓的,真正日月山河永在的時代!

彆忘了,在這個黑暗的時代裡,還有一批彪炳史冊的名臣名將。

我會讓他們成為我的幫手!

朱栽圳翻了下身。剛纔李時珍所說的“癥瘕”,用後世的話說就是癌症。可是他絲毫感覺不出自己的身體有任何的不適。

與此相反,他感覺這具身體此時充滿著力量。

朱栽圳心道:起身,去告訴李時珍,我的病好了?不成!我的病要是好了,會重新成為三哥的威脅。他手下的黨羽可不是吃素的。

要想改變這個時代,就要先回到京城——那個大明朝的權力中心。

或許這場癥瘕之症,能夠讓我達到這個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