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周極說要陪她睡,杜雲笙先是被嚇了一跳,很快又反應過來這其實是正常的,兩人是未婚夫妻關係,睡一張床太正常不過了,是自己現在的心態不對。

可她一想到要和才認識冇幾天的男人躺同一張床就覺得彆扭極了......但要說抗拒吧,好像也冇有特彆抗拒。

杜雲笙糾結的不敢吭聲,下一秒男人就貼心的幫她解了圍:“我的意思是,等你睡著了我再走。”

周極看著她悄悄鬆了口氣,忍俊不禁:“笙笙想到哪裡去了?”雖然他一開始確實是那個意思。

杜雲笙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抿著唇嘴硬:“我纔沒有亂想。”她剛纔明明一句話都冇說......表情有那麼明顯嗎?

“好了,”夜已深,見她情緒已經平靜下來,周極把人抱到床上,動作輕柔的放進被子裡,又去浴室擰了個濕毛巾給她敷眼睛:“快點睡吧,我陪著你。”

她今晚哭過,不敢想明早起來以後漂亮的眼睛得腫成什麼樣。

杜雲笙察覺到男人並冇有離開,而是坐在了那邊的沙發上——他是真的要等自己睡了纔回去休息。

周極家裡就兩個人,蘇子珩還是個高中生,也就是說那麼大的家業隻有他一個人打理,他平常一定很忙,剛剛應該也是才結束工作來看一眼自己,還要被這麼折騰......

這麼一想,杜雲笙更愧疚了。

可她再愧疚,也不好意思張口直接說你上來睡吧,於是默默閉上了嘴巴,努力把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念頭摒棄,快一點睡著好讓周極也早點回去休息。

周極確實是疲憊的,不過他有挺嚴重的失眠症,這個時間點本來就不一定能入睡,就算身體再疲勞,腦袋也是清醒的,這是早些年的遭遇和經曆落下的後遺症,所以就索性工作到這個時間了。

這會兒聽到房間裡另一個人傳來的輕弱呼吸聲,男人一隻手撐著腦袋,長睫慢慢耷拉了下來,直至將黑眸徹底掩蓋。

許是太久冇有這麼快速的進入睡眠了,周極竟然久違的做了一個夢。

夢裡自己又回到了那個黑暗狹小的屋子裡,不遠處的木板床上,一個喝的酩酊大醉的女人正在呼呼大睡,空氣裡是酒和嘔吐物混雜的惡臭。

這場景太過熟悉,八歲以前,周極幾乎日日在家麵對的都是這樣的場麵,稍微懂事一點之後,他不止一次的害怕他媽會被自己吐出來的嘔吐物淹死。

後來那個女人也確實是這麼死的,儘管小小的周極yi在儘力不讓她死,可那天他實在是太餓了,昏睡醒來以後,木板床上的人就已經冇了聲息,口鼻邊全是她自己吐出來的東西。

很臭,她是在睡夢中窒息死掉的。

小小的周極沉默著爬了起來,像往常一樣用抹布把那些嘔吐物擦走,有接了點涼水擺了個乾淨的毛巾幫他媽把臉擦乾淨——他媽其實是個很美的女人,家裡的牆上貼著她年輕時候照片,睫毛濃密得像是兩排小扇子,頭髮又黑又密,眼睛明亮璀璨如星。

和現在這個死氣沉沉躺在木板床上的女人簡直是兩個人。

周極擦乾淨了她的臉,又用手去探她的呼吸——他以前也這麼乾過,總是害怕他媽在睡夢中死了,可這回顯然冇有和以前一樣傳來微弱的氣息。

她是真的死了。

就跟周極那個很早之前就不知道怎麼死了的親爸一樣,他媽終於也在這種日複一日的暗無天日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而現在這個夢裡,這個還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女人仍然還活著,她沉睡的樣子像是一朵已經開敗了的花,頹靡之中仍然可以窺見盛開時的豔色。

她垂在床邊的手指很細嫩,顯然冇做過多少粗活,從周極有記事能力和行動的時候,家裡的活就是自己在乾,五歲的時候他就能站在板凳上做飯了。

他小時候住的地方是一條魚龍混雜的巷子,木板房之間的隔音很不好,能聽到左邊住的老太太整天扯著嗓子打罵兒媳婦的聲音,也能聽到右邊衣著暴露的女人每天帶回不同的男人,吱呀搖晃的床或是凳子。

相比之下他們家已經算是很安靜了,除了他媽偶爾喝大了會大聲亂哭或是咒罵什麼之外。

周極從地上爬起來,感覺到肚子餓的咕咕叫。

他熟練的去廚房,小心的從已經見底的米袋子裡舀出小半碗米,端著家裡唯一一口鐵鍋,搖搖晃晃接了水放在灶上,在心裡慶幸家裡的水電還冇停。

煮米粥的時候周極跑去窗邊站著,伸著脖子往窗戶外麵看,往更遠的地方看,像是一隻被關在牢籠裡渴望自由的鳥,很快他的視線裡就出現了一個不該出現在這種小地方的黑車。

小時候的周極不認識那麼多車牌子,隻覺得這輛黑車又高又長,漆麵又黑又亮,看著就價值不菲,從上麵下來的人穿著電視裡的黑西裝,帶著墨鏡,頂著一張冷酷無情的臉彎下腰去打開車門,護著一個人從中下來。

從車上下來的人是個穿著蓬蓬裙的小女孩,臉蛋白嫩,稚氣又漂亮,頭上閃閃發光的水晶小王冠讓她看起來像是一個真正的公主,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

她與這條紛亂吵鬨的巷子實在格格不入,她所帶來的一切都讓這裡的人自慚形穢。

周極卻愣愣的看著她的方向,眼珠子一點也捨不得移開。

而下一秒,那位小公主精準的找到了他所趴著的視窗,驚喜的笑了起來,頰邊的梨渦像是盛了讓人沉醉的甜酒,她大聲呼喚道:“哥哥!!”

被她這麼一喊,周極更加不知所措,身子卻已經下意識動了起來。

他打開房門,朝著小公主所在的方向飛奔而去,然而一眨眼,那輛黑車和小公主就已經不見了,連個影子都冇留下。

周極心慌的要命,聽到耳邊平常一起玩的其他小孩子喊他:“雞哥,你在跑什麼?”

“周雞,你找什麼呢?”

周極一怔,一下子被提醒了。

他叫周雞,不是周極。

這個時候他還冇有遇見杜雲笙,他們的初遇遠比現在更加狼狽。

“笙笙......”大概是在夢中,男孩執拗而任性的追逐尋找小女孩的的背影,試圖將她從記憶的餘燼中找到,如同後來的默默注視著她的無數個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