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媽的麻辣生活

很多年以後，每每看到遠嫁進來的外孫媳婦們，我媽和我姐都會感歎一下：女人就這樣，遠遠地嫁過來，進了人家的門，就成了人家的人，很快就適應了，男人就不行。

即便是上門女婿，嶽父嶽母去世後大多也都會回到自己的家，不在丈人門上住。

言外之意，女人天生就是可以隨處落體生根的物種。

我媽嫁過來之後，也同樣很快就適應了這個窮且亂七八糟很多事兒的大家庭生活。

我爹的兄弟五個性格各異。

我爹脾氣最好，不溫不火跟每個人都能相處。

我大爺性格最火爆，我大娘身體不好，打我記事起，就看到她動不動就喘不上氣。

我媽說她那是癆病，以前生活不好，很多人都有這種病，我大娘雖然身體不好，卻一點也不耽誤生孩子。

一輩子生了7個孩子，養大了5個。

一連串的孩子生下來，能乾活的卻不多。

我大爺就在這一個病弱妻子和一堆孩子的拖累中，脾氣日益暴漲起來，動不動就遷怒於我大娘。

那時在農村，打罵老婆的行徑是再平常不過的。

每次大爺打罵大娘，我奶、我媽就會過去勸架、說和。

而我大爺並不領情，可能女人們的車軲轆話引起了他更大的反感。

所以在後來很多年裡，我大爺跟我家並不見得有多親近。

但我媽癡心不改，用她一貫的對哪一個長者都頗為敬重的習慣，逢年過節還是會送東送西。

有了客人還會把大爺請過來吃一頓，所以老年以後大爺反而跟我爹親近起來。

喝了酒後常淚眼婆娑地感慨，還好他兄弟還記著他，時不時地請他過來吃飯喝酒。

他吃的並不多，可能更在意的是兄弟對他的尊重和記掛。

我大爺一輩子對大娘非打即罵，冇什麼好脾氣，但老了以後卻越來越愛惜我大娘。

我大娘70歲以後，跟小草一樣，冬天一來就奄奄一息，到了春天又恢複生機。

我大爺做飯洗衣，把我大娘伺候的乾乾淨淨。

我大娘82歲去世，我大爺傷心難過的很多天都失魂落魄，跟我媽說：“伺候我也願意，再多活幾年跟我坐伴就好了。”

我媽為此常歎息，說我大娘其實挺有福氣的，老了以後有人伺候的周到妥帖，這就是福氣。

我大爺在我大娘走後，又自己生活了5年，雖然我堂姐堂弟們時常探望，但他一個人獨居，終究覺得太過孤獨，終於在一個夏天的夜晚，在天井裡鋪了涼蓆和毛毯，然後吞食了一大把安眠藥睡了過去。

我媽常感歎：我大爺就是太能耐了，哪怕死也得自己說了算。

可能感覺身體不行了，要依靠孩子們照顧了，但跟著哪一個孩子都不是自己所願，也不是自己所能，思來想去還不如自己走了算了。

我大爺的這種做法頗為前衛，跟現代很多人選擇的安樂死其實冇什麼不同，但也更加勇敢、明智和慘烈。

一個能左右自己生死的人，確實足夠狠厲，可能也足夠絕望。

我媽作為西角齊全的全福人，料理了我大娘、大爺的喪事。

我那時心慼慼然地想：我爹、我媽每次料理這些兄弟姐妹的喪事時，心裡得多難過和害怕。

跟自己朝夕相處幾十年，說說笑笑、吵吵鬨鬨的人一個一個地離開了，會不會想到離自己越來越近的終點？

這對她們無疑是一種折磨，所以每次結束，我媽都會躺倒好幾天才能恢複過來，但她因為自己以全福太太的身份而為鄉親民們服務而自豪，所以無論如何不肯拒絕人們的懇求，首到我爹的去世，她也成為不再齊全的人才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