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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莊公 作品

默認卷(ZC) 第六章 秦晉之好(公元前650年—公元前645年)

    

第六章秦晉之好(公元前650年—公元前645年)

秦穆公還把親女兒懷嬴嫁給晉國太子圉,從此兩國之間互相嫁閨女不斷,這就是所謂“秦晉之好”。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好,都是想拿閨女去統一對方,持對方土地的股份。

公元前650年,秦人兵車前呼後擁,把公子夷吾送回晉國。國內實權派大臣太子申生黨人裡克、丕鄭父,率領七輿大夫出城迎接。同年夷吾即位,是為晉惠公。晉惠公登台正應了小人得誌那句話,他掌權後搞了兩件事,一是“安內”,一是“攘外”。所謂的“安內”,就是肅反,清洗了以裡克、七輿大夫為首的前太子申生黨人。而“攘外”,則是攘他的大恩人秦國。

我們先說攘外。秦國人把千恩萬謝的晉惠公扶為國君以後,堵在門口不走,要索取晉惠公(夷吾)的河西五城,您不是許諾過的嗎,河西五城在哪裡?我們知道“幾”字形的黃河是中國的母親河。“幾”字形的左半邊遠離中原文明,不在我們這段曆史的討論範圍內,“幾”字形的右半邊(即L形)則是我們的著眼點。這段L形的黃河先是從北向南流動,縱向割開黃土高原上的陝西、山西兩省,然後從山西省西南角大拐彎,流過中原入海。河西,就是黃河縱形部分以西,即陝西東緣的大片土地。這片土地因為位於黃河以西,所以叫河西之地。

“您以前不是許諾的嗎,我們扶立您,您就給我們河西五城。”秦國使者急切地問。

晉惠公以手敲敲腦門:“哦,我倒把這茬給忘了。”

晉惠公的大秘書呂飴甥(“飴”念“遺”)是春秋四大辯士之第三,他領會出上級晉惠公的意思,於是發言道“當初我們答應割地賂秦,是因為我們還冇有入晉。現在已是晉的主人,就要對晉的利益負責,咱就是不給他秦人這塊土地,他又能奈我何?最多打起仗來,也未必輸掉所有五城。”

呂飴甥拿出國家利益當幌子,把不割城論述得這麼好,簡直比唱還好聽,晉惠公非常滿意。晉惠公武功不如他爹晉獻公,但在小心眼和吝嗇度上,繼承了他爹晉獻公的遺傳,達到了葛朗台的水平。

但國內最有影響力的前太子申生黨人裡克卻不高興了,裡克說:“我們在國際上立身,靠的是信譽,失信於強秦,恐怕——”

呂飴甥振振有辭地打斷道:“先君百戰經營,纔有這麼一些土地,一下棄去一半,如何對得起先君。”

裡克也不客氣了:“既然捨不得先君的土地,當初你為何要許他秦國?”(先君——即晉獻公。雖然這些人都恨晉獻公,被老晉追殺得滿世界跑,但晉獻公一死,大家就都拿他的名義講話了,奉為神明一般。人在死後獲得了比生前更大的假惺惺的推崇,這也是曆史規律啊。)

晉惠公的另一個狗腿子芮急了,大喝一聲:“裡克不得無理。你替秦國索要土地,無非是想拿到自己的百萬汾陽之田,惟恐主公不給你,所以先替秦國弄個先例。”(之前,晉惠公為了能夠回國,除了許諾秦國,也還許諾給裡克一大片汾陽肥田,在山西汾水岸邊。)裡克聞言大怒,剛要發作。晉惠公說:“先都不要吵!依我看,割五個城,寡人實在不捨,割一個兩個可否?”

大秘書呂飴甥說:“不割城,是惹了他們秦國人,少割也一樣是惹,要惹就不如不割。”

於是晉惠公就不猶豫了,讓大秘起草國書,寫在木板上:“俺們晉國啥都不給。不割河西五城了。”

裡克還要攔著,晉惠公傳令:“大夫裡克請不要說了。你雖然迎駕有功,但你連弑奚齊、卓子二君,又逼殺顧命大臣荀息,寡人不敢聽命於你,請裡克大夫自圖。”

裡克一聽,把笏板摔在地上,不碎,使勁跺了幾腳,罵道:“我不殺二君,哪有你今天登基的機會。真是欲加之罪,其無辭乎?我他媽也活夠了!”說時氣血填胸,抽出寶劍,自刎身亡。裡克是個急性子,跑到墳地裡給他的黨人占位置去了。(謝謝裡克,臨死時還給我們創造了著名成語“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很不錯的。中原卿大夫流行的自殺方式是自縊,而裡克自刎而死,是他情緒激烈的表現。)

國書寫好了,這種惹人的信,派誰去送好呢?丕鄭父主動請纓,前往秦國送信。丕鄭父是裡克的哥們兒,他辛辛苦苦向西坐車,跨過L形黃河的縱向部分(它割開了山西與陝西),從而由山西進入陝西關中平原,順著渭水來到上遊的秦國雍城,拜見秦穆公,向對方交底說“直說了您彆生氣,我們主公終於忘記了他曾經撒過的謊言,五個城邑他不割了。您彆指望了。”丕鄭父是裡克的一黨,都屬於前太子申生黨,所以這麼說。

老實小夥子秦穆公給氣壞了:“呸你個夷吾,早就看你不是好人,餓非下了你油鍋不可。”

丕鄭父說:“我們主公不但賴掉應該給您的土地,還賴掉了給大夫裡克以及下臣的田地。下臣此來,正是告訴您,一切壞事,都是呂飴甥、芮設計的,如果剪去這倆壞小子,我們主公就成了被騸掉的野豬——光長肉不長力氣了。”

“怎麼騸?”

“把他倆誑到你們秦國來,乘機宰了。”

“這主意不錯,你們晉人有腦子!”

於是丕鄭父領著秦國的回訪使者,回到晉國。稟示完畢,示意身邊的秦國回訪使者說話。這個使者笑嗬嗬發言道:“下臣特地從秦國跑來,是想表達寡君的情誼。寡君聽說貴國呂飴甥、芮兩位大夫才能出眾,特請兩位來鄙國參觀回訪,促進秦晉友好邦交。不知意下如何?這是寡君讓我帶來的禮物。”說完笑嗬嗬地望著呂飴甥,好像在說,我們在秦國挖了一個坑,請你來跳進去。

呂飴甥嘿嘿冷笑,可惜啊可惜,你的眼睛背叛了你的大腦,嘴上雖然說得甘詞卑語,但作為大腦駐你麵孔上的兩個辦事處——你的眼睛出賣了你腦子裡的真實想法。你還無緣無故帶這麼多好東西來,哼!想誘我去秦國送命啊?你還嫩了哪!

呂飴甥拒絕道:“我們剛剛開始國內工作,訪問的事不忙,以後再說,以後再說吧。謝謝貴國君的好意啦。”

呂飴甥識破了丕鄭父和秦使者的圈套,作為反戈一擊,佈下羅網,使丕鄭父及其黨人都掉了腦袋,跟他們的領袖裡克到墳場裡聚齊去了。國內剩下的“重耳幫”都害怕了,摸摸腦袋說,可愛的腦袋啊,再下一輪就到你們啦,趕緊逃跑吧。好幾十號人化裝出境,到翟國找重耳去了。

丕鄭父的兒子丕豹命大,扛著自己的腦袋越過西邊的黃河,逃到秦國,天天磨著秦穆公給他老爹報仇。秦穆公猶豫不決。

秦穆公雖然冇有同意發兵給丕鄭父報仇,但卻重用丕豹,這是因為秦國人力資源比較匱乏。秦國領導班子的第一號成員,就是從外國挖來的一個老頭子,百裡奚。

百裡奚打小長在一個窮人家,三十出頭跑外當了民工。當時開飯館不掙錢,人們都是在自家合聚吃飯,除了旅行的人,誰也不下飯館。旅行的人在驛站吃飯,驛站有官辦的,也有私營的,可以去私營旅館裡當廚子,但百裡奚不會烹飪。他隻會喂牛:拌點牛食,刷刷牛脖子,是他的拿手戲。正好周天子的兒子王子頹喜歡養牛,宮裡的牛寵物,吃的住的,跟衛懿公老爺子的鶴一般無二。於是百裡奚打算給王子頹養牛去,但他的朋友蹇叔卻不同意(“蹇”念“減”)。蹇叔說,王子頹太“頹”了,一定早衰。果然王子頹造反,失敗被殺。百裡奚因此特服蹇叔的神算。(其實也冇什麼了不起。)

後來百裡奚經人推薦回到老家虞國,當了“中大夫”(大夫分上、中、下三級,上大夫即是卿,下大夫即是士)。據百裡奚在《史記》中供認,他當大夫期間冇有好好工作,主要是為了混一口飯吃。虞公貪愛晉獻公的寶馬,借道給晉獻公,中了“假虞滅虢”之計,百裡奚看在眼裡,但根本不管。宮之奇跑去進諫,他還阻攔,說:“給糊塗的人出主意,好比把珍珠扔在路上。”

等虞公一完蛋,虞國亡了(當時不停有諸侯被兼滅,就像現在不停有公司倒閉一樣),大樹倒了,百裡奚下崗了。晉獻公妥善安排了虞國的人員,把百裡奚拴起來,當做媵人(“媵”念“硬”,媵人就是隨嫁的奴仆),陪著新娘(晉獻公的女兒,申生的妹妹——穆姬)嫁往西邊的秦國去給秦穆公當夫人。

百裡奚腳力可能比較快,上邊還抹了油,所以在路上成功地溜號,輾轉逃到中原,南下進入楚國北部地區——河南南陽(現南陽有“百裡奚路”),在那裡繼續乾老本行,喂牛。楚成王問他養牛之道,百裡奚答道:“牛和人一樣通靈性,應該善待它。”楚成王高興了:“對兮!這道理也可以用於馬。”(我還以為要用於“人”呢!——善待屬僚,以人為本。)楚成王說:“你去養馬吧。”於是百裡奚又做了馬倌,是個弼馬瘟的小角色,仍然鬱鬱不得誌。

秦穆公聽說這個弼馬瘟很有能耐,懂管理,會兩把刷子,就想花錢把百裡奚從楚國挖過來。秦國偏在西陲,實在找不著能人(能人都往東部沿海跑),所以隻好派“獵頭”從彆的國家挖。但如果出高價,楚成王必然覺醒,自己留用百裡奚。還是出低價吧,於是獵頭拿著羊皮說“這是餓們陝西的黑羊皮,您看看,五張,夠換百裡奚不?”

在楚國,雲夢澤物產豐饒,皮子多得是,犀牛皮、狐狸皮都不算新鮮,山羊皮根本就是積壓品。“你們秦國人真夠可愛,為這麼個鼻涕邋遢的百裡奚,花五張皮子?應該退你三張皮子纔好。”於是百裡奚被裝進車,給秦國獵頭拉走了。

這位大賢坐在籠子裡,運進秦境以後,秦穆公虔誠地從車中請出“五羊皮大夫”,畢恭畢敬地向百裡奚請教:“秦國地處邊陲,中原都不理睬餓們,卿有何妙法,能使秦國強大起來?”

百裡奚這時已是七十歲了,世麵見得多了,捋著白鬍子答道:“秦國(陝西省)四塞都是群山,犬牙交錯,崎嶇密集,進可以攻,退可以守,是個好地方啊,所以叫‘關中之地’!從前周文王就在這裡興國,多好的風水啊。您安撫關中,集聚糧食,向西征戰,降服西邊的戎人,然後扼住東邊山川之險,就可以獨霸西陲,割據一方。接著,撫天下之背,向東雄視,一旦中原無主,伺機長驅東進,以臨中國,恩威兼用,則霸業可成矣!”(說的好呀!——我們甚至懷疑,諸葛亮的“隆中對”,也是受《左傳》書本上的這段啟發。)

秦穆公聽完這段聞所未聞的“隆中對”,也驚歎得無以複加,慌忙起身拉住百裡奚大爺的手:“餓今有百裡奚,猶齊之得管仲也!”

百裡奚從此得勢,秦穆公封給他一片秦國的土地。百裡奚有了封地,相當於不再是打工的職員,而是持股的股東了,自然積極性倍增。當時實行internalreferral,百裡奚又把自己的老朋友——老頭子蹇叔推薦來了,一起雞犬昇天。秦穆公每天陪著這兩個老大爺,聆聽治國方略。

蹇叔的水平到底有多高呢?估計不高,比如,蹇叔自有兩個兒子,分彆叫白乙丙和西乞術。你看倆人名字起的,筆畫都那麼少,就可見他爸文化水平就不高!是從啟蒙課本裡找的字吧。白乙丙和西乞術這倆,也都當了大夫,後來給偉大的秦穆公奉獻了好幾場敗仗。

該提攜的都提攜了,但是,百裡奚自己的雞犬還冇有昇天——他的老伴兒和兒子一直下落不明。百裡奚十分苦惱。當初百裡奚混到三十歲的時候才娶到這媳婦。那時家裡窮,百裡奚要出去當民工,媳婦就支援他,摘下門閂來,劈作柴火,煮了家裡惟一一隻正在抱窩的老母雞,吃飽了送老公上路。家裡冇了門閂,老婆獨守,不擔心有賊嗎?不用,因為家裡也冇什麼可偷的。

洗了三十多年,突然聽說老公也被賣到秦國來了,又一聽,老公又跑了,再一聽又回來了,又拜卿了,昇天了。老婆子從水盆裡撈出雞爪子一樣骨節畸變的手,在圍裙上抹了幾抹,拉著兒子,混進了百裡奚的家宅。老公家宅崇宇芳廊,使她彷彿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再一看老公,比以前闊氣多了,肚子也大了,錦衣玉食,正坐在堂上,讓一幫美女姣童圍著給他打扇子呢。

老太婆遂操琴而歌,在唱詞中回憶了當初送彆百裡奚、摘掉門閂煮雞的情景:“百裡奚,五羊皮,憶彆時,烹伏雌,炊門門。今日富貴忘我為!”百裡奚聽了冇什麼反應,對方連唱兩遍,他才腦袋嗡地一下,打開內存,迅速搜尋記憶中的從前。搜尋了好一陣卻冇有結果,隻遇上了很多不堪回首的病毒。對方唱到第三遍的時候,百裡奚才愕然覺醒,終於想起來了,這唱歌的必是我老婆啊!當即跑下堂,循著歌聲把那個老嫗找出來,正是自己三十多年未見的老伴兒。當初梳著烏亮辮子的女青年,如今已彎得像一隻老龍蝦。夫妻相見,百感交集,當場抱頭大哭,堂下觀者無不落淚。

哭完以後,老太婆佝僂著腰,又叫兒子孟明過來,快拜見你的爹,這是你老爹,叫吧。孟明對爹冇印象,有點怕,囁嚅了半天,纔沒把這位大官喊做“老爺”。

百裡奚趕緊款待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一家人從此過上了好日子,整天吃著上等的小米,有時候甚至吃麪。把麥子碾碎就是麵。麵可以蒸糕,是好吃的稀罕玩意。雖然麵是現代北方人的主食,但在當時(春秋時代)還是奢侈品,當時吃麪少,主食還是吃小米。為什麼這樣呢?因為麵這東西是舶來品,不是中國的土產,是西方蘇美爾人發明瞭麥子,烘烤成麪包,流行於古埃及和兩河流域的餐桌上。但在中國,小米還是主食,一直推遲到了漢代才吃麪比較多。漢代人受胡人影響纔開始用麵做餅子吃。

光吃小米、吃麪,那還不是上等人,還要有大肉。百裡奚家裡,受當時科技水平限製,冇有傳熱快的鐵鍋,無法實現肉的烹炒,所以吃肉隻好煮。但煮肉很容易放臭,而且就像現在人吃兩口紅燒肉就再也吃不動了,當時人也一樣容易吃膩,所以百裡奚他們更喜歡吃“生肉醬製”:把牛羊鹿麋獐子的鮮嫩裡脊生肉搗碎,反覆捶打(像用棒槌捶衣服那樣),去其筋腱,搗成生肉醬,再經過醃製發酵就可以吃了。吃時把這肉醬撒在小米飯上,味道甚佳——這是春秋時代的人的典型一餐。

這些好吃的東西,隔壁山西省的晉國人一概都吃不到了。因為晉惠公遇上連年饑荒,他隻好派大夫慶鄭為使者,到西鄰的秦國買糧食:“我們遇上連年饑荒,晉國老百姓餓得眼睛發藍,肚子透亮,政府特地讓我拿錢買小米來了。”他所拿的錢應該是黃金,黃金是諸侯國際間大宗采購的通行媒介,而民間零售則各國是形製不同的青銅錢幣。

百裡奚剛從家裡吃完好飯,覺得不能為富不仁,就對秦穆公說:“天災流行,哪個國家都逃不出這概率。咱多積點德,發出救濟吧,以後對咱也有好處。”

晝夜想著報仇的丕豹大踏步上前反對,喊道:“晉國人言而無信,誰都是知道的。當初秦國護送晉惠公入國為君,可他翻臉就不認人,河西五城到現在還賴著不給呢。我爹丕鄭父他們想給,都被殺了。依我看,我們現在就打,趁他當兵的冇飯吃。”

秦穆公心軟:“它的國君是夠惡,但它老百姓有什麼錯呢?”於是開倉輸米,從陝西雍城出發,沿渭水五百裡水路排開運糧船,穿越陝西中部,東行躍過黃河峽穀,進入山西,再沿著山西的汾河,直抵汾河岸邊的山西南部的晉都絳城。運糧的白帆從秦到晉,八百裡白雲首尾相連,蔚然大觀。這是我國有史記載的第一次大型河運,稱“泛舟之役”,標誌了我們內陸河運的發達水平。(不過,希臘人的海運更厲害。另外,這裡說白帆卻是不對的,當時的船隻有槳,冇有帆,也冇有舵。帆和舵是秦漢以後纔有的。)

晉國人歡天喜地買到了秦國的救濟米。非常戲劇化的是,秦國次年也發生天災了,陝西關中平原——即渭河兩岸的八百裡秦川滴水未降,國家的儲備糧又都賣到晉國了,秦人一下子大饑,肚子也開始半透明瞭。

秦穆公派出使者,滿懷希望地去晉國買小米,因為晉國今年是大豐收。但是像葛朗台一樣吝嗇的晉惠公不想給,他召集本國領導乾部開會。大夫慶鄭主辦了去年的泛舟之役,是親秦派,說:“背信棄義,幸災樂禍,貪圖享受,結怨鄰國,是冇有道德的。冇有道德,談什麼守衛國家。我們必須賣給秦國糧食。”

虢射反問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成語。意思是,我們以前為了河西之地已經觸怒秦國,失信於秦了,皮已經不存在了,兩國友好的基礎已冇有了,現在還想要什麼毛,還賣什麼糧食?)

慶鄭與虢射反覆口角三次,最後,後者的意見被他們吝嗇的國君所采納。慶鄭隻好翻著白眼兒說風涼話:“不賣糧?那就等著後悔去吧。”

晉國居然見死不救——不賣糧。更有甚者,晉惠公還準備趁機打劫,動員兵力進攻秦國。秦穆公很鬱悶,新愁舊恨湧上心頭,和百裡奚商量,決定先發製人,派遣主力部隊先行攻擊陝西東部的梁國(晉國的盟友,在黃河西岸,是河西之地之一),進而威脅黃河以東的山西晉國。公元前645年,秦穆公裹了倉庫裡最後一點口糧,以丕豹為將,三戰三捷,把戰線推進到了陝西省東緣的梁國。

秦晉“韓原大戰”前的零星戰鬥打響了。

從潰散的軍隊那裡,晉惠公不斷收到戰場上的壞訊息。“三戰三負,”他皺起眉頭問:“秦寇已經入境很深了,寡人應該怎麼辦?”

主張賣糧的大夫慶鄭說:“都是你把秦寇弄深的。有什麼辦法?冇辦法。”

晉惠公大怒,罵出了一個成語:“你小子出言不遜!給我出去!”晉惠公為中國文化創造了這個成語之後,又問副官:“我的戰車準備好了嗎?”

這輛戰車是從鄭國進口的,馬兒有特點,叫“小駟馬”,個兒矮,是馬中的武大郎,走路平穩,脊梁上放一碗水都不會灑。然而慶鄭認為這馬不好:“古來遇上大事,必須乘坐國產馬車。國產馬匹熟悉道路,適應水土,知道主人心思,服從主人教訓。乘坐進口馬車,一旦出點亂子,馬就驚了,狂躁亂動,鼻孔冒火,一個蹶子把你尥下來。”

晉惠公有兩個特點,一是小氣,二是好勝“我偏要坐進口馬車,小駟馬有何不可,穩穩噹噹多好。”

慶鄭給曬在路邊,氣恨恨地說:“不聽拉倒,你走著瞧。”

晉惠公坐上小駟馬,集結潰兵,補足戰鬥人員,抵達黃河。從地圖上看,山西省(晉的所在)和陝西省(秦的所在)像兩枚熒光閃閃的狗牙,一東一西,並排立著,牙縫之間就是秦晉大峽穀。大峽穀北南走向,把整個黃土高原左右劃開,大峽穀以東是山西,大峽穀以西是陝西。大峽穀底端,滾滾奔流著的就是滋養我們華夏文明的母親河。此時的黃河已經不像從前那麼清澈了,當時俗語有“俟河之清,人壽幾何?”——等著黃河清,那一輩子也等不完,意思是,作決策要果斷,也說明瞭黃河在春秋時代已經由於人為墾殖兩岸而變黃了。

晉惠公躍過黃河,進入陝西東緣,向前線運動,與秦穆公對峙於陝西韓原。陝西韓原是傳說中鯉魚跳龍門的地方——峽穀中的黃河驚濤駭人,兩岸崖壁高聳。過了這裡,水麵突然寬展,故所謂黃河衝破龍門。

晉惠公有點沉不住氣,派大夫韓簡前去檢視敵人動靜。韓簡觀察完畢,回來報告說:“秦國兵馬雖少,但士氣是咱兩倍。”

“憑什麼這麼說?”

“軍士們都這麼認為,當初您逃跑是秦國資助的,您回來是秦國護送的,”韓簡人實誠,實話實說:“您冇糧食是秦國接濟的,秦國冇糧食您卻不給。人家前來興師問罪,咱們軍士們都覺得理虧,冇有鬥誌。”

晉惠公惱怒:“打打打,我偏要打,通知秦軍洗好脖子受死。明天統統給我往死裡打。”

韓簡心說:“明天我能活著當個俘虜,就知足啦!”

公元前645年秋天的黎明,天色陰霾,秋風攪動著黃葉,憂愁地飄過戰士們的乾戈長戟。雙方約集隊伍,邀戰於韓原(今陝西韓城)。兩架戰爭機器各以縱深十幾排的兵車密陣,靜靜對峙。晉國兩個軍,秦一個軍(一軍12500人)。

排兵佈陣完畢,催命的鼓聲響起來了,震落了樹林的黃葉。萬紫千紅的秋林,人生多麼美好。冇得說也冇得想了,雙方的戰車彷彿覓食的虎,邁著虎足,幽幽地滑過來了,緩緩地,像是一場無常的夢。

鼓點從舒緩變得急驟,進攻速度明顯加快,在各色旌旗招搖指揮下,兩軍車隊變成攻擊的楔形。箭如飛蝗,人喊馬嘶。前頭部隊已經接戰了,遠射武器猛烈地互動攢射。戰車迅疾推進,當雙方戰車彙合一線,車轂交錯,車上三米長的夷矛舉起來了,丁丁噹噹的雙方,咬合於戰鬥中,像齒輪一樣,擠出殷紅的血水,染透飛馳的車輪。戰車再接近,步兵的戈、戟進入交鋒距離,鮮血從矛頭噴出來了,不幸的人倒下去了,遠方的淚流下來了。

鼓聲又舒緩下來,駕駛員紛紛左右前後看齊,繞開那些倒下的戰士和馬匹,調整隊列,招呼步兵以戰車為支撐點,展開短兵相接的肉搏。

晉惠公駕駛著他那得意的小駟馬,一路穿插迂迴,意氣風發。他發現秦軍後翼的輜重車(“輜”念“資”,就是運送給養的車)上有一大堆精美的兵器和盔甲。作為一個見財不要命的守財奴,晉惠公見利忘義,拋下大隊不去指揮,揮鞭直取敵後,突如其來,衝散秦軍後隊,居然奪了幾樣戰利品,喜洋洋地撤回。

可是,樂極生悲。他的小駟馬突然激動起來(可能是看了不該看的東西)。這哥兒四個本來並在一排,現在卻突然心不齊了,各自尥起蹶子,奔四個方向亂衝,根本不聽駕駛員指揮。晉惠公給顛得像篩糠一樣。車子一直衝到一灘爛泥裡,輪子深深陷住,實在動不了了,可愛的F4才停止了尥蹶子活動。

晉惠公急了,命令駕駛員趕快倒車。駕駛員一揮鞭子:“請注意,倒車,請注意,倒車。”可是這四匹惹禍的F4,像嚴重失足的青年一樣,怎麼使勁也拔不出自己的泥腳。

晉惠公喊:“家仆徒,你小子給我下去推車軲轆!”

家仆徒是車右(站在車上的右位,所以叫車右,使用戈、戟長兵器。車上有主將、駕駛員、車右三人),下車咬牙閉眼,搬車輪。車上的駕駛員則使勁轟馬。可是輪子像圓規一樣,以一隻輪子為中心,另一隻輪子徒然打轉。車子根本倒不出來。敵人就要包抄過來了,家仆徒做出非常痛苦的樣子。正這時候,晉惠公看見慶鄭了,趕緊扯嗓子號叫:“慶鄭,快過來——快來救寡人!”

慶鄭的車正好從旁邊經過,看見主公陷泥,心說不讓你坐進口車偏坐,活該!還不讓我當車右,出事了吧!老祖宗都讓我當你不讓當。你活該!慶鄭轉身兜車就走。

晉惠公急了:“慶鄭,你給我回來,你不要跑!你混蛋!Fuckingyou!爾母婢也!”最後一句意思是——你媽是我的小保姆!

慶鄭扭頭回答:“我不跑!我這是去找人幫你。”

這時候,秦穆公從遠處看見晉惠公自投絕路,陷入淤泥,險境清清楚楚,大有被活捉的可能,遂驅動單車急馳前來,想要擒賊擒帥。晉惠公抱著腦袋,想哭。不料,秦穆公單車離隊長驅而來,卻被晉將韓簡的幾輛兵車攔住,把秦穆公困在覈心。秦穆公就像一隻飛蟲撞在了網上,左突右衝,衝不出去。

韓簡站在自己的車上,冷靜地組織擒拿老秦。按照戰車的規範編製,韓簡的車上有三個人:他韓簡、駕駛員、車右。其中駕駛員的手長,一把抓住了秦穆公的左馬,促使它不能逃逸。馬被抓住了,車子就跑不掉,這就像摔跤的人被對方抓住了褲帶,由著對手揍他。接下來,韓簡的車右趁機舉起長戈,連連擊中秦穆公的皮甲。一個抓馬,一個擊戈,這兩個動作組合起來看,就像一手抓住一撮草,另一手揮鐮刀去割。如果你冇有割草的經驗,那你一定有這個經驗:一隻手揪著對方的脖領,另一隻手扇對方的嘴巴,總之是可勁地打他。秦穆公被打得多處負傷,七層皮甲被銅戈擊穿了六層,心想這回完蛋了,包裝全破了。秦穆公的車上也是三個人:秦穆公、駕駛員、車右,駕駛員幫不上忙,車右的職能相當於保鏢,則趕緊拿出盾牌給秦穆公擋著,可是盾牌是皮麵木骨的,雖然前麵綴著青銅部件、畫著猙獰的獸頭,但完全可能被銅戈擊穿,而且護上護不了下,捉襟露肘,秦穆公眼看要化作了山脈。

更糟的是,敵人越圍越多,秦穆公如困在覈心的美食,敵人的戈、戟,像筷子一樣朝他的身上夾來。這時候,慶鄭跑過來了,看見同僚韓簡正在砍人,遂大喊“韓大夫住手!韓大夫住手!主公在那邊陷泥裡了,叫咱快去搬車呢——快!”慶鄭是親秦派的,不想看秦穆公死,所以發言誑走韓簡。

韓簡人實誠,立刻呼嘯:“車上的收手!駕駛員掉頭!救主公去。”一幫人呼隆隆跟著他往泥坑那邊跑,原本揪住秦穆公戰馬的手,也撒開了。給慶鄭這麼有意無意地一攪,秦穆公方纔從菜板子上滾落下來,捂著傷口尋找大隊靠攏(永遠不要脫離組織啊)。但是危險並冇有解除,晉軍繼續如牆而至,亂箭像作料一樣往秦穆公身上撒。秦穆公心說:“餓馬上就要變成菜了。餓的兵都哪兒涼快去了?”(秦軍人數少,是晉的一半兒。)

千鈞一髮時刻,包圍圈外圍像決了堤一樣,一大隊野人,三百多,吼聲如雷,殺入重圍,聲震周山:“哪個敢傷我們恩主!我們野人看不慣啦!”這幫野人赤著大腳,披髮袒肩,快步如飛,手提孫悟空的金箍棒——學名“木殳”(念“輸”),類似狼牙棒,棒頭包著青銅,適合窮人使用,砸擊效果好,是鈍器,專門對付有甲冑保護著的富裕士兵。野人們揮起大棒子,劈裡啪啦像打棒球似的,把晉軍腦袋打得亂飛,救出了被圍困於險境的秦穆公。

秦穆公終於脫險,來不及感謝野人,馬上組織反擊,與晉軍展開白刃戰。他的赤腳野人大兵更為他效死前衝,直撲泥坑裡晉惠公的小駟馬,看見這麼可愛的小馬,立刻掄起棒子照準馬屁股就打,就像舉起掃帚疙瘩捶一條曬在太陽下的被子。小駟馬被打得波浪翻滾,當場斃命。

晉惠公骨頭軟了,想跳車逃跑,卻穿著重甲撲在泥裡,當場被捉,像捆粽子似的被捆了個結實,然後像扔柴火那樣,丟到車上去了。韓原大戰險象環生,幾次易勢,一直以雙方的老帥作為車馬炮轟擊的靶子,實在夠狠。最終,秉持正義而且富於高昂鬥誌的秦軍獲勝,活捉了晉國國君。

韓原大戰中的“野人”特彆值得一提。野人,不是印第安人,而是郊野耕作的宗族農戶,因為在野外勞動,所以叫野人。相對應的,城裡勞動的人則叫“國人”,國就是城的意思,國人即是城市平民。國人平時各司其業,在城裡做買做賣、做生產、做飲食娛樂服務,每當國家出現危急時刻,國人就應征入伍、持械打仗,保家衛國、臨陣衝殺,這是他們的榮譽。所以,國人肯不肯賣力氣,肯不肯效忠城裡的君長,變得至關重要。君長因此不得不尊重一下國人的意誌,國人也就頗有了乾預政事的權力,這在前文的幾次國人鬨事中已經體現了。

一般來講,國人當兵隻當步兵,戰車兵留給國人中的佼佼者——士人,以及家境殷實的大家族子弟們去當。這是因為戰車兵的行頭昂貴(類似西方驕傲的騎士,甲冑精良),一般人afford不起。蓋而言之,在春秋時代,當兵的資格被壟斷在城裡人的手裡,至於城外的野人(農夫),是不配當兵的。

但韓原大戰中,這幫野人(農夫)怎麼也參軍來了呢?當初,秦穆公有一天到郊外考察工作,他的馬受了什麼東西的驚,脫韁逃逸,被這幫野人抓住了。野人們覺得馬冇什麼用,又不能耕地,乾脆殺掉吃了。穆公歎息地說:“吃了駿馬的肉而不喝好酒,會傷身體的。”於是遍賜他們好酒。這三百名鄉愚不但冇被判處死刑,反倒喝了過年才能享用的好酒,各個感激涕零。因此他們扛著棒子,作為誌願軍參戰,並且在韓原大戰中起到了決定性作用,顯示了農民步兵相對於城市步兵、戰車兵的作戰優勢。到了戰國時代,隨著戰爭規模的擴大,傷亡率一再增加,來自農村的野人以步兵身份越來越多地補充到戰爭機器中了,打仗不再僅僅是城市人的特權。

光榮的晉惠公做了俘虜,晉國的大夫們都暈菜了,紛紛丟下兵器,拖泥帶水,跟在秦軍後邊不肯離去,像一群要飯的或者兜售發票的人那樣。秦穆公給跟煩了,就派人轟他們說“二三子怕啥個呢?你們國君跟餓到西邊轉轉,不會受虧待的。”(二三子,就是同誌們的意思。當時不分文武,所以這些大夫在國內議政之餘,也帶兵上戰場。)

晉國大夫們趕緊接住話茬:“好,你說話算數。我們處在下風,風把您的話也傳到我們耳朵了。”(古人已經明白了聲音是在空氣中傳播的道理。)

秦穆公押著晉惠公返回老窩,食肉恐龍叼回一截渾身硬泥的野豬。準備慷慨赴義的晉惠公心想,等我進了雍城,小命也就到頭了。

我們不知道春秋時代是怎麼獻俘的,但我們可以說說歐洲的凱旋式作為參照。歐洲每當有將軍凱旋,常做萬人空巷的慶典。勝利的將軍頭戴月桂冠,手持月桂枝,向群眾發表演講,加冠給首位登上敵城的勇士。接下來是遊行,將軍的孩子們也坐上彩車,把戰利品拋給群眾,人們夾道狂呼。有意思的是,一個奴隸在彩車後麵要不停地追喊將軍:“你不要驕傲,你是個凡人,今天是榮譽,明天就可能是屈辱。”而真正的屈辱者就是那些光著身子的戰俘,脖子上繫個鈴鐺和鞭子,遊行完畢就要被殺死在神廟裡。埃及豔後就是為了逃避這死前的侮辱,在蛇吻中結束了這位半老徐娘荒亂的一生。秦穆公的慶典也有特色,他做了一件著名的事,就是把酒倒在河裡,讓大軍痛飲,以示上下一心、同甘共苦。秦都雍城——今陝西鳳翔,至今出產一種很有名的酒——西鳳酒,清而不淡,濃而不豔,是居家旅遊的必備好酒(唉,白給他們做了個廣告)。

秦穆公讓大家趴在河邊痛飲完美酒(這一定是個洄水彎,不然酒水就流跑了),然後宣佈:“明天,餓就用晉惠公祭上帝了。”大軍歡呼。(“上帝”這個詞,早在商朝就有了,是箇中國詞,後來被用於譯外國的God,倒也貼切。)

殺晉惠公祭上帝的訊息傳到城裡,秦穆公的夫人(穆姬)立刻變得悲痛起來。穆姬是晉惠公的同父異母妹妹,申生的親妹妹,遠嫁到秦國來的。她想起小時候被夷吾哥哥(晉惠公)的小手拉著到郊外玩,還有大哥申生,人生多麼的好啊。爹晉獻公那時候整天忙著打仗,剩下兄妹們寂寞地相依相靠,盛年一過,人事全非,一切實在不能追想啦。

於是穆姬的“婦人之仁”就引發起來,越想越被自己感染。穆姬說:“現在,夷吾哥哥一進城,老百姓的鮮雞蛋就要打在他臉上了,然後我老公就要把他送給上帝當點心吃了。夷吾哥哥死了的話,我還有什麼意思?如果夷吾早晨進城,我當晚就死,晚上進城,我早晨就死。上天降災,使秦晉兩國不以玉帛相見,而是乾戈相加。唉,我死了算了!”於是她穿戴了喪服,手拉一幫小兒女,赤腳跑到牆根底下,踏上薪柴,準備**,上天等夷吾去。

秦穆公在郊外聞訊大吃一驚,怎麼辦呢?媳婦是從晉國娶來的,下嫁到西陲僻壤,類似於孔雀嫁給了獼猴(民工娶了大學生),不敢惹啊。左右為難的他隻好把晉惠公先關在城外再說。浴血奮戰的武士們不同意了,紛紛要求進城獻俘,殺晉惠公,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摸出捂臭了的大雞蛋。

秦穆公安慰大家說:“活捉了晉惠公,慶祝以示高興是對的,但是如果慶祝變成了家裡鬨喪事,那還有什麼意思。”

這些淩厲的心理攻勢給呂飴甥在談判桌上增加了勝券,當雙方代表在陝西大荔縣附近的談判桌上坐好(這麼說不太嚴謹,春秋時期冇有椅子,人們是像日本人那樣跪在地上的——當然,是日本人跟我們學的。現在我們已經不這樣了,可是他們還不改)。

秦穆公問道:“晉國準備投降嗎?”

呂大秘書微微一笑:“不投降。我國的小人深感恥辱,我國戰敗,國君遭俘,小人們紛紛檢查視力,要求報名參軍,殺回秦國,滌仇蕩恨。他們說,豁出去引狼入室,藉助狄兵,也要討伐秦國。但是我國的君子承認鄙國是一條綿羊,卻披上狼紋,觸怒了貴國,自取其辱,所以君子們都想擁立太子,磨矛繕甲,再跟您過上幾招,他們說,報效國家,有死無二。”

秦穆公一聽,合著裡外裡都是跟寡人拚命啊。又問:“你們自覺貴國君還有活著離開我們秦國的可能嗎?”

呂大秘書上身一聳:“我國的小人非常哀愁,以其小人之心揣度秦國領導人您,鄙國君是活不了了,因為他觸怒了您,必死無疑。但我國君子,用君子之心琢磨您,覺得您會釋放國君。我國小人說,咱們跟人家掐架,互啟殺戮,秦國哪肯修好。我國君子說,我們服輸了,說對不起了,秦國人還能不放人嗎?”

這個呂飴甥,這口才真是令人拍案叫絕:不說一句請求放人的軟話,而借君子小人的嘴巴擠兌秦國,秦國再不放人,就落了小人窠臼。真不愧春秋第三舌辯之士的美名。呂飴甥的這篇精彩的談判演說稿還被後人收到了《古文觀止》裡邊,當教材。

話說到這兒,秦國還能怎麼辦呢,誰鬥得過呂飴甥的伶牙俐齒呢,除非甯戚、屈完複出。秦穆公哈哈一笑,手扶幾案:“先生所言,正是餓的心意。把晉惠公由階下囚升為座上賓,住進高級賓館吧。”(這倒像是戰勝國向戰敗國道歉。)

這時的晉惠公已被監獄生活搞得黧黑憔悴、風吹打晃,消瘦得彷彿冰塊見了陽光。秦穆公擔心晉國人看了不高興,就請惠公吃大飯。不是一般的大飯,是七牢:牛、羊、豬各一頭為一牢,七牢就是七套牛羊豬,各自放在一隻鼎裡煮熟。不過要是烤的話味道更好,肉外麵澆上脂,以免烤糊了,熟了以後,香味甚至可以驚動了遠在齊國的野狗。這麼誘人的美肉,可被晉惠公逮著肉了,張嘴猛吃,噴噴地香,21隻牛羊豬,被他狼吞虎嚥連吃了仨禮拜,重現出掠食動物的特征,屋子裡全是骨頭,嘴角流油,終於見了大肉就噁心,創下了吉尼斯狼吞虎嚥記錄。等晉惠公餵飽了,臉上放光了,到了冬天,秦國人送他回國。他的太子圉(念“雨”)帶領晉國眾大夫於黃河岸邊迎接。晉惠公老臉嘿然一笑,含混地說:“出國旅行真疲勞啊。哈嗬。”

不等回到都城,晉惠公先傳令:“給我火速進城,把親秦派的大夫慶鄭殺了,小心這傢夥聞風逃跑!”

其實慶鄭根本不跑,彆人勸他出逃,他也不肯。慶鄭說:“韓原大戰,主公馬車陷泥,我故意不去搭救,使得主公遭敵俘虜,我是有罪的啊。現在我如果逃跑,就是亂了國家刑法,這不是人臣作風。”於是坐在家裡等死。果然,晉惠公未等進城,就急不可待地殺了他。晉國未來能興其百年不衰的霸業,全是有慶鄭這些高風亮節的臣子啊!公心遠遠壓過私心。

在隨後的幾年,秦晉本土之間無戰事,基本做到了“秦晉之好”,兩國之間不斷結為兒女親家,晉國獲得喘息。秦國還把河西之地還給晉國,這倒大出晉人意外。同年晉國又發生饑荒,秦國人又以粟相濟。善哉!秦穆公的一舉一行,真是讓人佩服,難怪後來成為春秋一霸。

秦穆公還把親女兒懷嬴嫁給晉國太子圉,從此兩國之間互相嫁閨女不斷,這就是所謂“秦晉之好”。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好,都是想拿閨女去統一對方,持對方土地的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