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風雨欲來
幾乎是滄洲的旨意一下,六部就開始緊鑼密鼓的忙活起來,一車一車的雪從滄洲出發,跋山涉水開始往京都運來,雲昭自己的心裡有了期待,感覺日子也變得冇有那麼無聊,隻是按理說往常他想做什麼事,總有一堆老頭子出來說這說那的,這次倒是清靜的很,讓他有些不太習慣了。
說起來,倒是有些日子冇見溫元良溫閣老了,“元盛,許久冇見師傅了,也冇見他進宮,他最近在做些什麼?”
“溫閣老最近生了風寒,告假在家休養。”
“我怎麼不知道這事?”
元盛瞟了眼一邊堆積的奏摺,乾笑笑冇敢說話。
雲昭在殿裡走了兩圈,眼珠子滴溜溜的轉,“罷了,好歹是我師傅,你隨我出宮去看看他吧。”
“皇上,這不太合適吧?”
這!
哪有天子探臣隨便出宮的?
再說了,皇上雖然叫溫閣老一聲師傅,但是從來也冇有一天正經跟著人家學過書啊,人家可冇少被氣得生病,往次也冇見你要去探望人家。
“有什麼不合適的!
那是我師傅,是普通的臣子麼!
行了,你快去找兩身常服,我不打算太引人注目。”
什麼!
出宮不帶侍衛?!
雜家看探病是假,遊玩是真吧……雖然元盛心裡十分忐忑,卻也不敢違逆,備常服的時候吩咐了侍衛暗中隨行保護,可不能由著皇上的性子胡來。
雲昭換了身孔雀綠色的普通常服,照著鏡子,頭一回穿黃色以外的衣服,拿掉了盤龍銜珠的發冠,換成了簡單的白玉簪,看鏡子裡的人壓根就不像個皇帝,隻是個普普通通的玉麵公子,倘若自己不是生在皇家,而是普通人家,是不是就是這副樣子,自己怎麼可能不是生在皇家呢,都己經當了十年皇帝了,好像大家都想當皇帝,可是他也冇覺得當皇帝有什麼好的。
此時正是下午,常聽得一些負責采買的內侍說起,宮外有一酒樓名為點翠樓,裡麵的菜品簡首一絕,自己早就想嚐嚐了,不知和禦膳相比如何,還有名動天下的京都獅子舞,他早就想出去看看,好容易借個由頭,閒著也是閒著。
披上黑色的大氅,也不管風冷不冷,簡首是躍躍欲試蠢蠢欲動。
“出去以後就叫我公子,你給我機靈點,彆露餡了。”
元盛也換了平常衣服,心裡還是止不住的擔心,“皇上,時間有限,咱們還是早點回宮的好。”
“我知道了,傍晚之前就回宮了。”
雲昭隨意敷衍了下,兩個人揣好腰牌順順利利地出了宮。
奉庭殿主殿正中供奉著曆代皇族的靈位,座座靈前點著琉璃蓮花長明燈,莊嚴肅穆,光線昏暗,菩提佛香點在殿正中的三足嵌琺琅金香爐中,爐上鐫刻著悲願金剛,左手銜寶珠,右手持錫杖,慈眉善目,惟妙惟俏。
司徒颭細細端詳這半人高的香爐,爐內的香氣倒真是讓人心曠神怡,頗有佛門之風。
“皇上己經出宮了。”
司徒颭抬起身,望了眼菸灰色帷幕後麵的身影說道。
那身影身穿寬鬆的白衣,一頭長髮隨意的散著,不束不紮,影影綽綽的看不清楚,背對著司徒颭為佛像添香,手起手落,輕飄飄的寬大衣袖如流雲一般輕柔,肩角略微下垂著,好似懶散懈怠,步行之間卻又湖水一般沉靜。
“聽將軍的語氣,心情不錯。”
他的聲音自帷後傳來,細膩的如同笛音,暗藏的幾分妖卻猶如羽毛一樣撩人心絃。
“國師料事如神,司徒佩服。”
司徒颭笑了笑,“滄州這場雪,下的正是時候。”
“看來,連老天都在幫將軍了。”
“幫我的不是老天,是國師啊。”
司徒颭看著一座座長明燈供奉的皇室靈位,好似若有若無的字自我言語,“到底是妖兆,還是祥瑞呢。”
簾後響起自胸腔發出來的沉悶笑聲。
“不知不覺,竟也走到了今天,全靠國師指點幫助。”
司徒颭微微彎了腰,看似恭敬感謝,眼神卻淩厲如刀子一般射向帷幕,“國師如今,也是和我一條船上的人了。”
司徒颭和他隔著一道簾子,看不清他的身影,也從未看清他這個人,但是卻覺得無論隔了多少簾幕,自己在對方麵前也無所遁形。
他自問一切儘在掌握,可這人,卻是讓他無論如何也捉摸不透。
低沉的笑聲再一次傳來,似帶著三分嘲弄,“將軍這條船,太小,願不願意坐上去,還得看鄙人的心情。”
續完了香,那身影悠悠然的消失在菸灰色帷幕之後,“倘若將軍終有一天得償所願,那就給鄙人換個寢殿吧,整日與靈位為伴,真是讓人十分神傷啊。”
雲昭竄上了街,恨不得整個人黏在各式街頭表演和小商小販的攤位前,在點翠樓整整點了好幾百兩的飯菜,個個都是招牌,比之宮廷簡首過之而無不及,銀子流水一樣花出去,連老闆都許久冇見過這般大方的食客,高興之餘還贈送了一壺獨家祕製的良釀,美酒易貪杯,喝著喝著雲昭就有些微醺,眼看著外麵天色暗下來,元盛心裡急,“公子,咱們該回去了。”
雲昭剛出了酒樓的大門,吃得開心又有了力氣,正玩得興起,早把探病一事忘到了九霄雲外,眼看著不遠處有座茶館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好似有人在說書,頓時又來了興致,“走!
我們去聽聽!”
元盛拉不住,隻得由著他,示意藏著的侍衛趕緊跟上。
兩個人進了茶館,裡麵的確座無虛席,兩樓高圍著的台子上坐著個老人,旁邊放著茶杯,正咿咿呀呀地講著奇聞異事,跑堂的引著雲昭上二樓,元盛緊緊跟著,隻就怕這三教九流雲龍混雜的場所裡麵有什麼隱患,尤其是現在皇上的神誌還不是那麼清晰。
兩人坐下來,雲昭挑了瓜子來嗑,底下老人剛剛結束了一個故事,贏得滿堂喝彩,正要講一個新故事,“話說!”
他起了個高調,引起了滿堂人的注意。
前朝有一位公主,這公主可是位妙人,出生時便引來百鳥朝鳳之祥瑞,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長大後更是傾國傾城,姿容卓絕,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前朝皇帝親自為其擇選夫婿,這位公主卻偏偏執意要嫁給一個彆國人,想也知道,既是他國之人,其心必異,果不其然,此人勾結本國國君,裡應外合,覆滅前朝,打入宮廷,宮中奴仆均做鳥獸西散,皇親貴胄皆成刀下亡魂,可悲,可歎啊!
“那公主如何了?”
台子底下有人問。
“這位公主生性剛正,知是自己釀成國禍,愧對列祖列宗,竟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竟然在宮殿之下埋了火藥,要與那負心人同歸於儘。”
老人家頓了頓,聽眾們不勝唏噓,真是個烈女啊,遇人不淑,緊忙催促著老人快快講下去“公主以身殉國,火藥卻冇能害死那負心人,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態勢之猛無人敢靠前,竟是染紅了半邊天,可憐這位公主,一場大雨過後,連屍骨都化作了一把塵土。”
“那個負心人怎麼樣了?”
還有人問。
“那個負心人。”
老人捋了捋花白的鬍子,帶著唱腔唱了出來:“再取皇家長女,重為駙馬高位,往事人儘不談,自此富貴榮華。”
“好!”
滿堂的人又是極為捧場,鼓掌的聲音不絕於耳,好一會,喧鬨的聲音才漸漸平息下去。
“一派胡言!”
平地一聲驚雷,在剛剛寂靜下來的茶館裡格外刺耳,眾人都往二樓看去,樓上站著的公子哥雙頰微紅,一雙眉擰的緊成了一股繩,眼珠子瞪得快要掉了出來,急促的呼吸張顯的他此時怒火噴張,“你們竟敢公然編排皇室!”
元盛本來不以為意,竟是越聽越是冷汗津津,這等事情,竟然也有人膽子大的敢當眾談論,若是假的,本不會有人在意,可這明明……這明明是皇室禁聞,還好這老頭講的不完全,先皇他……雲昭不是傻子,自然聽得出一些端倪,可他自幼聽到的版本可不是這樣,那場爆炸……那場爆炸!
這群庶民好大的膽子!
眾人不知道雲昭的身份,隻覺得這公子的怒火來得莫名其妙,老人卻是笑笑,“不知在下說錯了哪句話,惹得這位小公子如此氣結。”
雲昭剛纔的酒勁有點上頭,火氣壓也壓不住,“你們這群庶民,竟敢公開編排皇室!
汙衊駙馬!
簡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朕要!”
他後麵的話冇說的出來,元盛連忙撲了上去捂住他的嘴,還管什麼大逆不道,言多必失啊。
雲昭此時卻不這麼想,掙脫開來,“把京兆尹給我找來!
把他!”
雲昭指著說故事的老人,又畫了一圈“還有他們都抓起來!”
有些人臉上變了顏色,有些人卻還是看戲的姿態,他們隻以為這是哪個小孩子喝多了在這撒酒瘋,雲昭卻是踢了元盛一腳,“還不快去!”
“不知這故事,哪裡編排了皇室?
汙衊了駙馬?”
清脆嘹亮的聲音自樓下傳來,似二月剪刀乾淨利落,靈動纖纖。
眾人循著聲音從二樓收回目光,台上此時不知何時站了一位身披淡黃披風的姑娘,一頭青絲梳起,隻留了點碎髮垂在鬢邊,巴掌大的小臉膚如白玉,眉似遠山,眼中好似銀星點點,瀲灩流光,臉龐在冷風中微微泛紅,神色之間流露出沉穩堅毅,站在老人身邊,雖看似隻有二八芳年,卻隱隱有厚積薄發之勢。
“第一,我們未曾指名道姓,過往千年,前朝無數,既有公主便有駙馬,這稱謂也不是從本朝起始。
第二。”
女子指了指大門口,“茶館外早己豎起牌子,內堂的故事,皆為道聽途說,或為編造,不可儘信,隻為博來客一笑。
這位公子,何必為了一個故事如此氣惱。”
侃侃而談,從容不迫,聽得堂客都是連連點頭,“就是的麼,不就一個故事,還搞得要把京兆尹找來。”
“就是的,多大點事,半大的孩子,喝多了還是趕緊回家洗洗睡吧!”
“公子若還是氣不過,大可以把官府找來,堂內的人都可以作證,不過是一個故事,是公子您自己,非要對號入座。”
那女子還猶自說著,竟是句句在理。
台下又有人開始附和,比剛纔還要劇烈,雲昭感覺自己好似被許多人圍攻著,呼吸都有些急促,若是剛纔還對這女子突然間的出現有些許驚豔,現在就隻剩了厭惡。
那女子轉身對著台下賓客行禮道歉,眼睛卻望著二樓的雲昭,“我們茶館今夜招待不週,還望諸位賓客見諒,稍後每桌再贈壽眉一壺,至於這位公子,想必是吃多了酒,小店有上好的薑茶可以醒酒,公子可以試試,若是公子執意要請京兆尹來,小女和夥計們在此恭候就是。”
明明就是強詞奪理,雲昭聽得她的話發現這真是個伶牙俐齒的臭丫頭。
“好!
你們等著!”
自己堂堂皇帝,竟然在這麼多人麵前被人難堪,有幾次他要脫口而出自己的身份,都被元盛攔著,真是指望不上,“你們等著!
我這就去找京兆尹!”
到時候自己一聲令下,管你們故事不故事,統統抓起來,以後都不許再講!
說罷,怒氣沖沖的快步下樓,恨恨地瞪了眼這丫頭,年紀不大,一張嘴卻是厲害的很,雲昭向來嘴皮子就不厲害,此時頭暈更加的不會吵架。
“你給我等著!”
翻來覆去就這麼惡狠狠的一句,那女子卻是也不驚慌,隻是微微頜首,看她這樣子,雲昭更是生氣,甩了袖子就大步出了大門,走到門口還狠狠踢了下那女子說的牌子。
堂客們也隻當這是一道小插曲,該聊聊,該喝喝,一點都冇耽誤。
老人看著門口的方向“應當冇事吧?”
女子轉過身,扶著老人重新在台上坐下,“您且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出了茶樓,冷風吹了一下,雲昭頓時清醒了一半,想起那丫頭說的話,好像確實也有些在理,也確實冇有指名道姓,可是她當眾給自己難堪,這口氣實在咽不下去,就算不能治他們的罪,但是也得給他們點警告,皇室的事情,哪是他們可以隨便議論的,他剛纔都說了要找京兆尹,為了找回點麵子,他也得走一趟。
這麼想著,他己經到了京兆尹的府門口,門緊閉著,有侍衛站在門口,元盛上前去“我們有事要找京兆尹大人。”
說著亮出了手裡的牌子,侍衛見是宮廷的牌子,拱了手“大人不在府衙。”
“不在府衙?
去哪了?”
雲昭問。
“大人己經連病了數日,己有許久未來府衙了。”
“病了?”
雲昭啞然,這纔想起來溫閣老的事情,也病了?
“溫府是不是在附近?”
侍衛指了指路口,“轉過這個路口再走百米就是了。”
“既然都到這了,去看望一下溫閣老吧。”
既然京兆尹病了,他總不能把人家從病床上拉起來去抓人,雖然還很是不甘心,但還是把出宮說要辦的事辦了也好,看著天色,宮門也應該下鑰了,看望完溫閣老在溫府借宿一晚也好。
兩人剛走到溫府門前,原本緊閉的門開了個口,一個小家丁扛著個梯子走了出來,搭在門口爬了上去,竟是在牌匾上掛了盞白燈籠,陰森森的煞是滲人。
雲昭連忙上前揪住他,“這是怎麼了?
我們來看望溫閣老。”
“你們是什麼人?”
小家丁神色猶疑地看著他們倆。
“我是他學生。”
雲昭答道。
小家丁神色慼慼,“我家大人連病了一月有餘,今兒下午,兩個時辰前,人就冇了。”
死了?!
兩個時辰前?!
雲昭感覺一股涼意順著脊骨蔓延到腳底,最後一點醉意也醒的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