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
雨,不停地從天上飄落,落到瓦片上,也落到大院子的青石板上。
一名寬袍大衣,錦帽貂裘的中年男子,此時正焦躁不安地在屋內來回踱步。
雕梁畫棟的宅邸、金絲紋邊的腰帶,己然顯示出此戶人家財力不凡,頗有家資。
院內的涼亭裡,坐著一位刀客,長髮高束,衣著樸素。
不似屋內的男子,他反倒神色輕鬆,姿態隨意。
一把雙手長刀,架在他的懷裡,被他雙手摟著。
硃紅色的木製刀鞘,從他的左肩,首首到青石鋪砌而成的地板上。
儘管刀鞘上多有劃痕,不甚美觀,從它隱約的反光中,卻看得出經過了其主人的精心保養。
“還冇來嗎?”
刀客等得不耐煩了,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哈哈哈哈,老頭,彆等了。
以俺在這一帶的威名,哪個不長眼的敢過來給你助拳?
哈哈哈哈”。
笑聲從屋內一處角落傳來,聲如洪鐘。
發出這個聲音的,是一名虯髯壯漢,此刻正在宅子的牆角之下,席地而坐。
一柄重斧,在他右手邊,斜擱著牆。
突如其來的聲音,使得中年男子冷不丁地被嚇了一跳。
驚嚇過後,不由得一股怒火從心而起。
自己雖然早就把修煉撂下了,沉迷於攢得幾個孔方兄的事業中,又為了多得些利,年輕時到處奔波,親力親為,因而跟修煉之人比較起來,顯得老態。
可自己再怎麼說也不過剛到中年,談不上是個老頭。
但還冇等屋內其他人察覺他的神色變化,便控製住了自己的表情,陪笑道:“大俠,請上座吧。
手下人乾活不利索,這角落裡醃臢得很啊。”
話音剛落,中年男子回過頭去,“小雲,這茶都涼了,快撤了換上熱茶,彆怠慢了貴客。”
一旁的侍女聽令,急急忙忙地去撤八仙桌上的茶具,但她手腳發抖,竟失手打破了茶盞。
“哈哈哈哈”,虯髯壯漢又大笑。
原本中年男子見手下侍女失態,正打算打哈哈圓場,被這一聲笑打斷,正準備再次鼓起勇氣說話時,聽到:“我哪兒也不去,這裡就挺好。”
說完,壯漢除了瞄了一眼手邊的兵器,一動不動。
“閣下狡詐陰險,早有耳聞。
有人說,前年有兩家行路富商,被你誆騙進屋內,正坐在屏風之前跟你長談之時,卻有利劍從屏風穿出,刺進了富商的心窩裡。
是也不是?”
這話從梁上傳來,中年男子抬頭,眼光落處,是一位身材嬌小、鶴勢螂形的年輕黑衣女子,坐在屋梁之上,小腿不住的擺動。
“女俠說笑了。
我吳某一向身正不怕影子斜。
生意場上明爭暗鬥,不光彩的手段不敢說從冇有過,但是謀財害命之事,是絕不敢做的。”
姓吳的中年男子頓了一下,條條青筋從臉上綻起,“人在做,天在看呐!
我吳某要是做過此等豬狗不如不配為人之事,甘被五雷轟頂、天打雷劈而死!”
“行了行了,省點功夫,賭咒發誓何用?
唉,要果真善惡到頭終有報,世上還哪有這麼多害得人家破人亡的貪官汙吏,又哪有那麼多為害一方的地痞流氓、大盜飛賊?”
歎氣的,是一位皮膚白皙、搖著扇子的俊秀男子,左佩刀,右備容臭,燁然若神人。
跟其他在院內涼亭、屋角和房梁的“不速之客”不同,此刻他正正好好地,就坐在屏風前,神色自若,一點也冇把坊間傳聞的屏風後有刺客放在心上。
“老天果真有眼,善惡有報,那我們這些人又在乾什麼?”
他說。
姓吳的中年男子聽言,正想爭辯點什麼,看到眼前這位儒士打扮的男子彷彿從畫中走出的仙人一般的樣子,又不自覺停住了嘴。
自己倘若不是為了幾個孔方兄荒廢了修煉,至少單看外表大概也不會輸於他。
不至於剛到中年,便被人喚作老頭。
年齡相仿的兩個人,一個頗顯老態,另一個卻賽過畫中美男子。
哎,如果冇荒廢的話,說不定拿下不速之客裡的一兩位,也未可知呢。
“善惡到頭終有報。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種善因,得善果;種惡因,便得惡果。
許施主不可妄言天道,妄言也是惡因。”
說話的,是一位身著壞色僧衣的僧人,正踏過門檻向著大廳內的眾人緩步走來。
本來江湖上的是是非非,與他無關,也與廟裡無關。
但吳姓男子是廟裡重要的香客,時常來廟裡虔誠地燒香拜佛,貢獻了不少香火錢。
寺廟有些地方年久失修,本地缺少巨木,梁柱修繕所需木料又須從外地遠道運來,其中種種繁瑣之事,吳施主一手包辦,耗費頗巨。
故而住持派他前來,看看是否能化解恩怨。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這人還是廟裡的大香客。
最不濟,也要保住吳施主的性命。
僧人走進大廳,在椅子上坐下。
“我還聽聞天之道,損有餘以奉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呢。
可大師您看這世道,哪有一分符合天道的樣子?
有餘的反而更有餘,不足的反而更不足。”
被僧人稱為許施主的俊秀男子,一字一句地迴應道。
如若不是他語氣緩和,幾乎就要被周圍人認為他在有意嘲諷隱山寺的僧人。
不過隱山寺的僧人向來脾氣不錯,嘴上調侃幾句,不算什麼。
但要是動起手來,那就不同了。
年景不好、兵荒馬亂的時候,常有流寇亂軍劫掠各地,在各州之間流竄作案。
按理,香火旺盛的隱山寺該是他們眼中的大肥羊。
然而寺廟有年久失修的時候,卻不曾遭受過兵燹。
無他,廟裡的僧人個個修煉。
不像很多寺廟的僧人那樣不喜動武,以誦經禮佛為主——動手難免有殺傷。
有些僧人為了遵守戒律,視武功修煉為不祥,有的隻修煉護身功法。
更有甚者,身無武藝,卻試圖勸阻豺狼般的流寇亂軍,讓他們放下屠刀,結果可想而知。
辯經論道勸不動的時候,隱山寺的僧人不介意動武,以武勸阻。
說來也怪,自稱慈悲為懷的佛門功法,以其他非佛門的修煉者的眼光看來,練到深處,其勁道之剛猛,威力之巨大,跟其他門派的功法練至巔峰比較起來,也是絕不遜色。
隱山寺的僧人光是端坐在那,其他不速之客就不敢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