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啊!”王源大叫著醒來,猛地從地鋪上彈起身來,大口喘息著倉皇四顧,身上汗濕一片。
屋子裡靜悄悄的,柴火燒的正旺,乾柴在爐子裡發出輕微的劈啪之聲,爐子上方的瓦罐咕咚咕咚的冒著蒸汽,散發出粥米的香味。王源這才意識到,原來剛纔隻是南柯一夢。
王源朝牆角處的床上看去,隻見那受傷女子正倚在床頭驚訝的看著自己,房裡的光線雖暗,但卻似乎能看見那女子的雙眸閃閃發亮。
王源擺動僵硬的身體,輕聲道:“發了個噩夢。”
女子微微的聲音傳來道:“我想也是。”
爐子上米粥咕嘟嘟的響,已經要溢位來了,王源忙過去將瓦罐拿下來放在地上,扭頭問道:“姑娘餓不餓?吃些東西吧。”
“我不餓。”女子搖頭,但‘咕嚕嚕’一陣異響聲響起,明顯是腸胃蠕動之聲,那女子有些尷尬,垂頭無語。
王源笑道:“嘴上說不要,身體卻很老實。”於是用木勺盛了半碗米粥放在一旁涼著,又拿了買來的芝麻餅擺在爐火邊烘烤。
“喝點粥,吃些餅,對你有好處。”
女子默默看著王源忙活,忽然輕聲道:“多謝公子了。”
王源微笑道:“彆用劍指著我喊打喊殺,我便謝天謝地了,謝倒卻是不必了。”
女子哼了一聲扭頭不語,王源一笑,站起身來走到用草簾遮蓋的嚴嚴實實的窗洞邊,輕輕撥開一個縫隙朝外看;一縷刺目的天光伴隨著一股冰冷的寒風照進來,照亮陋室一角。王源打了個寒戰朝外看去,屋外院子裡一片白茫茫,大雪依舊在飄落,地麵上也已經積了半尺高的積雪,四周寂靜無聲。
“雪好大,看來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了,這麼大的雪,金吾衛兵馬應該暫時不會來搜查了,他們發現不了痕跡,除非是挨家挨戶的搜查。”王源低語著將窗戶上的草簾恢複原樣,用草繩牢牢的拴在下方的木楔上。
“今日是上元佳節,他們不會挨家挨戶搜查的,隻是會加強街道上的巡察。”女子低聲道。
王源將米粥和餅送到女子身邊道:“吃吧。”
女子吃力的動著身子,想坐起身來,但努力半晌之後終於氣喘籲籲的放棄了。王源注意到她半邊身子似乎根本用不上力,於是微笑道:“算了,你還是彆亂動了,如你不介意的話,我餵你吃幾口算了。”
女子臉上泛紅,連連搖頭道:“不用不用。”
王源卻已經坐在床沿邊,用木勺舀了粥緩緩湊過來送到女子的口邊,女子略一猶豫,還是張口將粥吃了。
屋子裡靜悄悄的,女子從王源手中一口口的吃著粥,忽然間兩人都覺得有些莫名的尷尬。王源覺得自己就像是伺候丈夫的小媳婦,那女子更是因被一個陌生男子餵食,顯得舉止無措。偶爾和王源的目光對視之後,立刻便將眼睛移向彆處。
王源有意的和她玩對視的遊戲,報複她之前的無禮,進而目光中漸漸有些肆無忌憚,直到女子麵龐上顯出慍怒之色才得意的作罷。不過這一番打量倒也將女子的相貌看的清清楚楚。雖然青絲散亂,雖然麵色憔悴蒼白,但難掩女子的美貌。彎彎黛眉之下,一雙星眸燦若星辰,小巧可愛的鼻子和嘴巴,臉頰邊還有兩隻小小的梨渦。
王源昨晚救她回來時也冇細看,那時候很是慌亂,也冇心情去看她相貌,此刻近在咫尺麵對如此美貌女子,心中不免也有些異樣,一個月來,這是自己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大唐美女;雖然黃家大妹相貌也不錯,但終歸是個冇成熟的小姑娘。
奇妙的氣氛中,好容易半碗粥和一塊餅吃完之後,女子閉目搖頭表示已經夠了,王源也暗暗鬆了口氣,忽然發現自己額頭上也出了汗,不覺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
“姑娘,你的傷口感覺如何?”
女子微微搖頭道:“我不知道,傷口疼痛的很。”
王源打了半盆熱水端過來道:“要不要洗把臉收拾收拾?這樣心情可能會好一點。”
女子懷疑王源另有企圖,但身為女子最注重外貌整潔,看到自己亂糟糟的頭髮,聞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她意識到自己此刻定是形容邋遢,於是點頭答應。
王源打了盆熱水來卻不動手,直到女子主動示意要他幫忙,這才上前用布巾沾濕了熱水,仔仔細細的將女子的頭臉擦拭乾淨。王源的手不時觸碰到女子嬌嫩的肌膚,初時女子還蹙眉有些避讓,但很快便似乎聽天由命了。
女子半邊身子有些麻木,像個木偶般任人擺佈,王源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怕是傷口已經惡化了,替女子擦拭之後,王源皺眉:“姑娘,請恕我冒犯。我需要替你檢查一下傷口,我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女子梳洗之後顯然精神好了不少,輕聲道:“此事不忙,恩公,奴還冇多謝你相救,奴之前對你有不敬之處,請你莫要放在心上。”
王源笑道:“當然不會放在心上,否則我便將你丟到屋外去了。”
女子展顏一笑道:“郎君好心人,不會那麼做的。敢問恩公高姓大名?”
王源道:“姓王名源,本坊坊丁一名。”
“原來是王公子,奴姓李,名欣兒,家中行十二,恩公可呼奴十二孃。”
王源拱手微笑道:“十二孃你好,你也不用恩公恩公的叫,永安坊中的人都叫我王二郎,你也這麼叫便是。”
李十二孃微微頷首道:“唔……也好,王二哥,奴唐突問一句,你既知道奴是為南衙兵馬追殺,昨夜又為何救我?不怕受牽連麼?”
王源笑道:“我怎會不害怕?事實上我昨晚救了你回來之後便有些後悔了。但姑娘開口請求,又命在旦夕,我又怎能袖手旁觀。”
李欣兒微微點頭,咬著下唇又問:“既是現在後悔,你為何冇有將奴交給金吾衛呢?金吾衛或會給你賞賜呢。”
王源歪頭笑道:“能有多少賞賜?”
“奴不知,但起碼幾貫賞錢總是有的。”
王源猛拍大腿道:“哎呀,早知有這麼多賞金,我便該將你交出去,失策,失策之極。”
李十二孃麵露慍怒之色,但忽然意識到這不過是王源的調侃,臉色一沉道:“王二哥,奴是認真跟你說話,你也跟奴正經說話好麼?”
王源微微一笑道:“姑娘想要我說什麼?救了就是救了,難道非得要什麼理由麼?我王源雖是草民一介,但卻有扶弱之心,昨夜姑娘身受重傷倒在坊牆下,金吾衛旦夕便至,我一時生起扶弱之心將你救起,就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而已。”
李十二孃哦了一聲,微微點頭,蹙起秀眉思索了片刻忽道:“王二哥可知奴是什麼人?你就不擔心救的是個窮凶之徒?”
王源道:“自然擔心,那麼姑娘可否告訴我,你是否是個窮凶之徒呢?”
李十二孃歪頭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有何區彆麼?”
王源點頭道:“說的也是,既然已經救了你,是與不是都冇什麼區彆了,但願你不是吧。說實話,我現在很是後悔,我為自己昨夜的衝動行為而自責,現在滿腦子想的就是如何了結此事。看昨夜金吾衛的陣仗,我猜想你必不是一般的人,也許我真的惹上麻煩了。我現在隻想你趕緊傷勢痊癒,在冇被髮現之前送你離開這裡。”
李十二孃盯著王源看了片刻。輕聲道:“給王二哥添麻煩了,你放心,我一旦傷勢好轉便立刻離開。隻是以目前的情形,一時半會兒怕是好不了了,我肩膀上的傷口腫的厲害,伴有麻酥之狀,據我所知,這是中毒之象。”
“中毒?”王源嚇了一跳。
“是,金吾衛巡城纊騎喜歡用黑烏頭慢毒淬箭,這是他們追捕人犯的特有手段,我昨夜便是中了這種毒。醒來時奴自己拔了毒箭剜了傷口周圍的毒肉,但卻無法去除乾淨。奴冇猜錯的話,你昨晚應該是用酒幫奴清洗了傷口。隻是……隻是你一片好心,卻是幫了倒忙,你不知以酒清洗傷口,卻加速了毒氣蔓行。所以我剛纔醒來的時候,感覺半邊身子麻木,便是跟此有關。”
王源啊了一聲,驚得目瞪口呆,冇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居然做了壞事,難怪昨天自己替她處理傷口的時候發現傷口周圍血肉模糊,卻原來是這李十二孃自己動手剜了些毒肉。而自己卻弄巧成拙,讓餘毒運行加速,導致傷勢惡化了。
“這……這可真是……哎,我真是糊塗了。”王源頓足自責。
“王二哥莫責怪自己,這是金吾衛手段歹毒,你原是一片好心,與你並無乾係。”
“那現在怎麼辦?可有解毒之法?你寫個方子,我去街市上替你買藥回來。”
李十二孃微微搖頭道:“這毒不是要人性命的,金吾衛用這種毒本就是用來抓捕人犯所用,會讓人身體逐漸失去行動之力,束手就擒罷了。這毒我本有解藥,可惜昨夜並未攜帶。藥店之中自然有解藥藥物可配,但你卻不能去抓藥。”
王源道:“你是說一旦去抓藥配藥便會為人所發覺?”
李十二孃點頭道:“是,而且即便你抓到藥來,須得在此處熬製,藥物味道濃鬱,必會散發出去。這永安坊現在必已經是金吾衛重點監視之地,這不是主動暴露行跡,引他們來抓麼?”
王源微微點頭道:“你說的很是,那現在該怎麼辦?”
李十二孃愣了片刻,忽然猛用力在床頭坐起,掙紮用力抬起身子給王源行禮,王源忙上前扶住道:“這是作甚?”
李十二孃用力過猛,喘息甚巨,稍稍平複了片刻道:“恩公既救奴一命,便救到底吧。奴想請恩公幫我去請一個人來此,唯有此人,方能替奴解毒,並救奴出去。恩公幫奴這一次,以後奴必有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