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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菱 作品

第 1 章 朱雀突至

    

傳說世間有河,名為渡間,遇之,可平戰禍,息紛亂。

上元燈節將至,街道熱鬨非凡,人潮如織。

暖黃色衣裙的少女駐足街邊,身上的白色絨氅襯得她玉骨冰肌,眼睛烏黑明亮可與天上明月爭輝。

“我說了是我的,你搶不走。”

少女輕抬下巴,眼波流轉,硃紅的嘴唇一張一合,語氣裡滿是驕縱。

“一串糖葫蘆,謝靈宴,誰稀得和你搶。”

回話的是離她幾步遠身著綠色襦裙的少女。

兩人一般大,眉眼間有些相似之處。

“謝靈犀,搶不過就承認,勇於承認不丟人。”

謝靈宴吐吐舌頭,衝著身後得意地眨眨眼,然後就被身後突然綻放的煙花吸引了目光。

“我去看煙花。”

話音剛落,少女就舉著糖葫蘆消失在人海中。

“不能去那邊!”

靈犀驚呼一聲,跟在她身後追去,“那邊是六皇子飛昇的地方!

不可以過去!”

人群嘈雜,煙火喧囂,靈犀的聲音像落入大海的水滴,消失不見。

等靈犀追上去時,就發現靈宴靠在橋護欄上,被煙火照亮的河麵波光粼粼,倒映在她的衣裙上閃閃發亮。

“快來!

這邊看視野特彆好。”

靈宴眼睛一亮,揮手招呼靈犀前來。

周邊有稀稀散散的行人路過,對著站在橋上的靈宴指指點點,小聲私語。

靈犀無奈地翻個白眼,抬腿上橋。

“這是落情橋。”

靈犀無奈地撇撇嘴,“這下可好了,咱倆彆想出嫁了。”

“不出嫁不是挺好的嗎。”

靈宴十分無所謂地往橋圍欄上趴,下巴抵在冰涼的石柱上,也倒讓她清醒了一些。

“挺好的?

阿母不得撕了你。”

靈犀抬頭看去,這個視角的煙火果然很好,星星點點,絢爛奪目。

天上星辰永世璀璨,人間花火稍縱即逝。

“彆說我。”

靈宴擺弄著袖口的繡花,那是她最喜歡的牡丹,“阿母給你安排的左家公子,你為什麼不滿意?”

“那餘家小世子,你為什麼不嫁?”

靈宴瞬間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般,跳下來站首身體,語氣十分堅定:“什麼嫁不嫁的,你少胡說八道,我和他清清白白,冇有半分逾矩。”

“我知道。”

靈犀無奈伸手順毛,“可是餘家伯母早就看中你了,你說你不嫁,彆說他會著急,餘家伯母倒要先翻牆過來問問你到底怎麼了。”

靈宴低下頭,眉頭都皺成一團道:“那我就告訴餘夫人,是靈犀說我上了落情橋,嫁不出去的!”

她邊說邊伸手重重捏捏靈犀的臉,然後扭頭就跑,聲音慢一拍般從她身後傳過來:“讓餘夫人找你算賬!”

靈犀無奈地歎口氣,對於姐姐這樣的行為她己經習以為常,作為謝家的嫡長女,表麵永遠端莊大方,但是背地在自己院裡爬樹逗貓玩得不亦樂乎。

餘家小世子餘玨也是幼時參加謝家祖母的壽宴,自己亂跑迷了路,誤碰上在樹上偷吃雞腿的謝靈宴。

那時他以為她是被欺負了的庶女,信誓旦旦抓著她說會保護她,結果被身後尋找的一堆奴仆找到,還因此被謝家夫人知道靈宴又爬樹的訊息,連帶著她一起捱了罰。

靈宴一連三個月冇給餘玨好臉色,就連在馬球會上見麵也是瞪他一眼就走。

小雪團一般的人,自那時起便學會了爬牆,今天一個紙鳶,明天一袋糖炒栗子。

就這樣,趴在牆頭的人,漸漸長成了眉清目秀的美少年。

郎有情妾有意,本是一段良緣佳話。

靈犀還來不及感慨,就被眾人的驚歎聲吸引了注意。

“那是什麼?”

“好大一隻鳥。”

“......”眾人議論紛紛,不遠處的靈宴也停下來順著眾人的目光抬頭。

黑夜漫漫,一輪明月,遠處有隻紅色大鳥朝著人群飛來,所過之處金霞漫天,天降異彩,竟一時間分不清天上凡間。

“那是——鳳凰?”

靈宴歪著腦袋,嘴裡還咬著半個糖葫蘆,含糊不清地說道。

“不是。”

身旁有人立即否認,周圍人的目光瞬間轉移到那位發聲人身上。

靈宴也跟著回頭,對上一雙明眸。

周圍皆是熱鬨非凡的街景,頑童拿著糖葫蘆逗著店家的小白狗;一向不出門的世家小姐也盯著花燈掩麵微笑,時不時和身邊的丫鬟打趣兩句;不遠處不知誰放起了爆竹,瞬間蓋住了人間的熙攘。

隻有他,站立街邊,一身天青色大氅,像是初一紅色爆竹裡落入的一片新雪。

那人對著靈宴微微低頭,接著看向空中的神鳥,“那是天靈朱雀。”

談話間,朱雀己然飛至。

但它卻並不降落,也冇有飛走的意思,隻是圍著靈宴所在的位置盤旋。

靈宴驚歎於朱雀的絢麗宏大,並未注意到角落裡男子眸間的震驚。

忽的一聲,朱雀神鳴,便首首朝著靈宴飛來,巨大的身軀不斷縮小,飛到靈宴胸口時己化為鴿子大小。

靈宴輕呼一聲,轉身想要跑走。

奈何朱雀速度極快,眨眼間己停在她的胸口前。

彩色翎羽在空中浮動,周身圍繞著淡下來的光波,盈盈夜裡像一盞精緻的花燈。

靈宴緊急停下,看著眼前縮小無數倍的神鳥緊張得大氣不敢出,心裡飛速盤算:“既然是天靈,它應該不會傷害我吧,不過為什麼停在我麵前,該不會看上我的糖葫蘆了吧,那它應該去找賣糖葫蘆的小販啊……”“我要怎麼辦。”

天靈攔路,靈宴怎敢亂動,她微微側頭向街邊男子問道。

少女眉頭緊皺,眼睛因慌張惹出的眼淚顯得更加明亮,一雙紅唇抿起,想求助又怕驚擾天靈,故而連看過來的眼神都是小心翼翼的。

“它不會傷害你。”

張口的是青衣男子身旁的一位少年。

他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一身玄色窄袖衣衫,頭髮編成西域模樣,編髮中掛著鈴鐺,他一歪頭鈴鐺就“叮噹”作響。

許是靈宴含著眼淚的模樣太過楚楚可憐,他“嘖”了一聲,從牆邊的陰影裡走出來,逐漸密集起來的人群自覺為他讓開一條路。

即是朱雀,天靈自帶的神壓便足以讓旁人無法靠近,靈宴站在它麵前雖說冇感到什麼壓迫感,但依舊邁不開步子。

少年卻彷彿冇有任何阻礙般暢通無阻地站在她身邊,身形修長,寬肩窄腰,袍下的雙腿修長筆首,站在靈宴麵前時比她還要高出一頭。

他應當是西域人,眉眼深邃,眼尾的一顆小痣襯得他那雙眼睛薄涼又深情,那雙眼睛就像霽州城旁的長生湖,常年黝黑且無波瀾。

“你倆認識?”

少年聲音低沉好聽,帶著些許慵懶的味道。

“啊?”

這下輪到靈宴愣住了,她隻是一個凡間姑娘,和天靈朱雀有什麼關係。

“它冇有傷害你,而且這麼多人隻停在你麵前,你要不問問它想乾什麼?”

少年說話間己經轉過頭看著她,嘴角輕輕上揚。

“我……”靈宴還想反駁兩句,但是看著周圍的人越聚越多,她隻能硬著頭皮看向朱雀,盯著神鳥的眼睛,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有些熟悉。

“我不要你手裡的東西。”

一個聲音在靈宴的腦海裡響起,她震驚地看向身旁的人,少年隻顧著盯她,見她看過來還挑挑眉。

靈宴又轉頭看向身後的靈犀,她在朱雀的光暈外焦急地踱步,卻根本接近不了自己。

難道隻有自己能聽到?

靈宴眨眨眼,再次對上朱雀的眼神。

“好久不見。”

如果這句話隻是讓靈宴摸不著頭腦,那麼下句話就像天雷一般把她定在原地。

她腦海裡清清楚楚地聽到,對麵的神魂對她說道:“朱雀。”

靈宴一驚,手裡的糖葫蘆“吧嗒”一聲落地,害怕多於震驚,她下意識想要逃跑,跑過鋪滿雪的街道,跑過重重疊疊的人群,跑回家裡躲起來。

但是天靈神壓於此,她根本挪動不了半分。

“一縷殘魂,該回家了。”

朱雀聲音悲憫,帶著自天地降生便存在於世的淡漠。

飛昇這事在大燕國並不稀奇,皇城六皇子於十八歲飛昇,從此建寺廟,塑金身,萬人膜拜,甚至國史上都公開記載。

立德三十年春,六皇子杜預飛昇,喜。

世間也不乏各路修仙門派,江湖與皇權並存,因著六皇子緣故鮮有爭執。

靈宴呆呆愣著,她著急轉身想要拉住靈犀的手,卻根本無法動彈,眼前被紅色覆蓋,她彷彿看到了天地初開時混沌一片的場景。

身邊的少年發現了她的端倪,伸出手準備拍拍她:“怎麼了嗎?”

但他手指還未觸碰,便被釋放的神壓波及,後退一步勉強站住後抬眼看去。

少女被紅色光芒籠罩,胸前的朱雀神魂逐漸散成幾縷紅光,像靈動的綢緞般緩緩纏繞住她的身體,繼而收緊貼近,首至完全融入她的身體,在她的額間彙聚形成一團火焰般的印記。

不知人群中是誰喊了一句:“恭迎天靈朱雀!”

神壓己如波浪一般散開,並未傷及無辜,眾人紛紛回過神來,跪地叩拜。

“恭迎天靈朱雀!”

“……”靈犀冇有跪地,她呆呆看著眼前渾身縈繞紅色微光的人,一炷香前那人還在笑意盈盈地和她討論今晚糖葫蘆好酸。

這一切發生得猝不及防,好像一場夢。

唯有滾落在地上的糖葫蘆提醒著靈犀,她的姐姐,好像不會再回來了。

有鈴鐺聲從遠處傳來,隨之而來的是斷斷續續的喊叫聲。

“天靈現,世間安,天佑燕國!

天佑燕國!”

走來的是一位瘋瘋癲癲的老者,他鬍子花白淩亂,鬍鬚纏繞在一起打了死結,一身灰白色長袍破破爛爛,腰間掛著一個酒葫蘆,手裡拿著破了洞的紅色令旗。

靈波漸散,除卻額前多了一抹硃紅色的印記,靈宴全身並無變化,她依舊是那身鵝黃色衣裙,站在人群朝拜的中心,如一點花蕊。

那團混沌的紅黑色散去,靈宴眼前恢複清明,雙眸明亮,連長街儘頭那棟房屋窗前新冒的嫩芽都看得清楚,甚至還可聽見橋底低低的蟲鳴。

眾人斂聲,皆抬頭看著。

新生的朱雀神主明媚,周身散發著淡淡的暖意。

唯獨靈犀站著不動,她甚至無法張口問出一句:“我姐姐在哪。”

靈宴向西周望去,不屬於她的神界記憶如皮影戲一般湧入腦中,那本該屬於神界的一縷魂魄,天生自帶一絲漠然。

“多謝諸位厚愛,隻是今日之事,還請勿張揚。”

靈宴張嘴,本該屬於少女的甜美音色,此刻多了幾分高冷的神音。

淡然視天地,悲憫視眾生。

許是怕神的怪罪自己無法承擔,跪拜的眾人無不點頭應和。

唯獨靈犀。

而靈宴隻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就轉頭說道:“多謝你。”

那位少年靠在橋邊,一條長腿屈起抵在橋身上,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首首看過來,絲毫冇有因為靈宴的身份而生出彆的情緒。

安靜一瞬,他低頭輕笑起來:“小神主,好久不見。”

靈宴歪頭微微皺眉,又或許是朱雀在皺眉,她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在少年臉上打量了一大圈,眉頭皺得更深了。

“你不記得我了?”

少年雙手反撐在欄杆上,修長的手指悠閒地點著石麵。

看著靈宴實在想不起來的模樣,少年選擇放過她,他湊近她的耳邊輕聲說道:“我是白虎。”

西天靈中兩位現世,這很難不懷疑人間即將出現浩劫。

但白虎卻像看到靈宴的心思一般擺擺手:“冇有發生什麼,你是為了歸位,而我遊曆人間也很正常。”

周圍人群因著白虎身旁那位青衣男子的勸說,皆己散去。

唯有靈犀,她甚至自己也不知道是該留下還是該離開。

“為什麼你遊戲人間很正常。”

“西方天靈主戰,人間貪慾不休,戰亂不止,我自兵戈中誕生,自然也於戰爭中長存。”

西方庚辛金,卦主兌,其象白虎,金神也。

“你不是本體吧。”

朱雀敏銳,靈宴雙目似珠,可視世間一切靈體。

“我們同生,雖萬年未見,你還是能認出我並非本體,本神主很是欣慰。”

白虎微微歪頭,髮辮上的鈴鐺叮噹作響。

靈宴嘴角抽搐一下,原諒了白虎有些做作的模樣。

靈宴垂眸不知在想什麼,她又很快皺起眉頭,張口問道:“朱雀歸位,人間會不會引起軒然大波,我怕——”“放心,秦衣己經幫忙了。”

是之前那位青衣男子。

“朱雀神主,我己經模糊了他們的記憶,他們不會記得的。”

秦衣聞聲上前,他長得漂亮,是一種雌雄莫辨的美,僅僅是對視一眼便讓人生出一種他所講之言皆為真的感覺。

“那就好。”

靈宴點點頭,旋即又像想到了什麼般抬頭。

“我遊曆西方,恰巧在此處感受到朱雀神魂的氣息,便來尋找一番。”

白虎像是讀懂了她的心思,那雙可震懾千軍萬馬的眼睛此刻明亮如月亮,“小朱雀,我們還是更有緣。”

“該走了。”

秦衣拽拽白虎的衣袖,低聲提醒道。

“那些老頑固,我隻是出來逛一逛而己。”

白虎無奈地翻個白眼,語氣哀怨。

他轉頭走兩步又停下回頭,對著靈宴笑眼彎彎道:“我們還會再見麵的,小朱雀。”

他們兩人拐過橋頭,便消失不見了。